张先诗词成就赏析评论

花前月下，旖旎云裳 ——诗酒情圣张先

论情节、论想象力，现如今那些动不动就换孩子、动不动就N角恋的电视剧跟《三言二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冯梦龙和凌濛初简直就是话本小说界的独孤求败，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哦不，还有你想不到的，反正没有什么故事情节是他们不敢写的。

最初的爱，义无反顾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在《醒世恒言》中看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姓赫的书生路过一尼姑庵，见庵中女尼长得漂亮，遂起了色心。熟料庵中四个女尼没有一个是六根清净之人，为了不让赫生回家，她们设计剃了赫生的头发，把他扮作尼姑轮流享用，日日在庵中寻欢作乐。后来，赫生身体越来越差，女尼们起初还端茶送药，期盼他能早点好。时间一长，眼看赫生没有康复的可能，女尼们一合计，居然将他抬到后园埋了，神不知鬼不觉，丝毫不念半分情意。

对于赫生的故事，我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而我们的风流才子张先年轻的时候也和一个小尼姑有过一段很深刻的感情。

诉衷情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这首《诉衷情》写的就是他和小尼姑月下相会时的场景。若非事先知道故事背景，很难想象这么唯美的一首词，主题居然是“幽会”。李后主可比张先胆子大多了，他和小周后偷情的词就写得很香艳：

菩萨蛮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作为同一主题的词，张先的《诉衷情》和李煜的《菩萨蛮》开篇都差不多，都是最符合情人见面的浪漫环境：花前、月下。这二人的心情想必也差不多，既忐忑、又刺激、又甜蜜。

谁让他们幽会的对象，一个是出家人，一个是自己的小姨子呢，这都是常人所不能接受的。

那时的张先，虽然爱情遭受挫折，但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一出现在自己面前，再多的苦难也值了。此时此刻，美景当前，美人在侧。

可惜好景不长，张先和小尼姑的爱情到底还是受到了阻挠。

小尼姑的师父是一位非常严厉死板的人，听说她和张先的事，差点吓死。为了阻断二人的情缘，师父当机立断，把小尼姑关在了建在池中小岛的一座阁楼上，不让她见任何人。

然而小尼姑的师父低估了爱情的力量。她的阻挠并没有让张先对心上人的爱减弱半分，反而更坚定了他的信念，正如他词中所写，“苦恨阻从容”。

你不让我见她，我就偏要见。

每当半夜时分，张先便划着船悄悄前往小岛和小尼姑约会。小尼姑站在窗口，远远地看见张先来了，马上把梯子从窗口放下去，让张先上楼。被迫分开的恋人含泪缠绵，可想而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一幕，像极了格林兄弟创作的童话《莴苣姑娘》。莴苣姑娘被巫婆关在城堡，王子每次去和莴苣姑娘相会，莴苣姑娘就把她的长发从窗口放下来，让王子顺着长发爬上去，等缠绵够了，王子又顺着长发爬出城堡。

如此，周而复始。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这个秘密被巫婆发现了，巫婆很快地阻止了这一切。当然啦，结局是美好的，真爱大过一切，童话都是如此。

所以——

我一直以为，敢于挑战世俗的爱情更加美丽。

我一直以为，外界的阻挠会让爱情更加坚贞。

我一直以为，美好的爱情肯定会有美好的结局。

可现实往往会打破我们的“一直以为”，毕竟这不是童话。

显然，张先和小尼姑的爱情没有长久，至于是什么原因，隔着千百年的时光我们很难再去揣度了，或许是小尼姑师父的阻挠，或许是外人的指责，或许是他们不够坚定。历史掩盖下的事，谁说得准呢。

分开后，张先写了一首《一丛花令》来祭奠他们的爱情。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一丛花令》的女主角正是与张先分别后的小尼姑。离别的愁绪如纷乱的柳丝一般纠缠在她心头。

昔日，每每黄昏后，张先划着小船来到池中小岛，登上楼梯与她相会，他们相互偎依，互诉衷肠。然而景色依旧，物是人非。天上斜挂的月亮还是曾经照着他们相会的那一轮，他却骑着马绝尘而去，再也找不到踪迹。

真是傻啊。早知如此，还不如……还不如像那桃花、杏花一样，在最美的年华嫁给东风。

张先未说完的话，贺铸替他说了：当年不肯嫁与春风，如今却无端端被秋风耽误了。

芳心苦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作为这首词的男主角，张先自己都为小尼姑感到惋惜，要不是他，人家在佛祖面前敲木鱼敲得好好的呢，至于弄得每天泪眼婆娑相思孤岛吗！

我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多

张先和秦观一样，都是情圣一样的存在，他们懂得风花雪月，也擅长写旖旎浪漫的诗词，引得无数纯情少女们芳心暗许。

不过在维护名声这一点上，秦观可比张先聪明多了。直到现在，一提起秦观，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哦，那个传说中娶了苏小妹的风流才子秦少游啊。然而提起张先，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哦，那个老不正经写词的呀。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张先到八十多岁还喜欢逛妓院，还为妓女写过不少诗词。要知道，在青楼圈，张先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古时妓女们也讲究广告效应，她们红不红，多半是靠文人来捧的，词写得越好，传诵得越广，她们的名气自然也就越大。那时候杭州有个小有名气的营妓名叫龙靓，为了得到张先的词，还特意写了一首索词。

可能大家没听过龙靓的名号，那么这一位应该算是家喻户晓了吧——汴京花魁李师师。

根据推断，李师师出道的时候，张先已经八十五岁了，一把年纪居然也去凑李花魁的热闹，和秦观、晏几道一帮后生拼着、比着写词捧李师师。晏几道写《生查子》赞美李师师的美貌，张先更直白，直接以李师师的名字入题，写了一首《师师令》。

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

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

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于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

词确实是好词，不仅字字珠玑，而且让李师师一夜红透汴京，也为她后来被宋徽宗看中做了铺垫。

最后的爱，啼笑皆非

古代的文人们分好几种，人各有志。有的悬梁刺股想考科举当官，考不上就写写文章抒发一下自己的怀才不遇；有的对入仕当官不屑一顾，就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闲来种种花草写写诗词；有的喜欢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引吭高歌，大笔一挥写几篇佳作赞美一下大好河山……

张先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似乎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少女，越嫩越好！所以他到八十岁的时候还娶个十八岁的少女做妾，他的朋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而他本人也引以为豪，甚至在一次聚会上写了一首诗夸耀此事。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这么直白的诗，其义显而易见吧？

苏轼听了之后，马上和了如下这首诗来调侃张先：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叠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梨花”对应的是“白发”，也就是一把年纪还色心不改的张先了，“海棠”指的自然就是“红颜”少女。新婚之夜，满头白发的丈夫，娇艳若海棠花一般的少女，一树梨花压海棠……

张先这首诗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苏轼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把他老年纳妾的事捧红了。那以后，只要是形容老夫少妻，基本上都用“一树梨花压海棠”来概括。

据说，张先那位十八岁的小妾还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很多人觉得，张先一把年纪了，那位“海棠”姑娘却正当妙龄，嫁给他图啥啊？嗯，或许是图他有钱吧，好歹人家是个官啊。哦，也有可能是仰慕他的才华，平心而论，张先的确是个才子对不对？可是，没准“海棠”姑娘对张先就是真爱呢，要不然张先死的时候她也不会哭得差点断气，过了没多久就去黄泉路找张先了。所以，谁说老夫少妻就没有真爱呢？

在张先去世的几百年后，也有一对大名鼎鼎的老夫少妻组合——柳如是和钱谦益。

柳如是算是“秦淮八艳”中比较有名的一位了，她自小沦落风尘，但也混得风生水起，艳名远播。二十四岁那年，柳如是嫁给了六十岁的钱谦益。很多人不看好他们，一来，二人年龄实在相差悬殊，在那个十七八岁就结婚的时代，钱谦益完全可以当柳如是的爷爷了！二来，柳如是实在太有名了，想娶她的青年才子多得如过江之鲫，凭什么她就嫁给上了年纪的钱谦益？

可偏偏二人婚后举案齐眉，生活如鱼得水。

钱谦益平日里最喜欢把柳如是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细细端详她的花容月貌。柳如是就一戳他的额头，问他：“亲爱的，你最爱我什么呀？”钱谦益回答：“我最爱你白的面，黑的发呀！你呢，你最爱我什么啊？”柳如是掩嘴笑：“我最爱你白的发，黑的面啊！”

这二人打情骂俏的话语，是不是和张先的“一树梨花压海棠”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除了“私会尼姑事件”和“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典故，张先最有名的大概要数他在《千秋岁·数声》中写道的那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了。

数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大名鼎鼎的琼瑶写过一篇小说，名叫《心有千千结》，书名就是化用的张先的词。而后，“心有千千结”又常被用来形容为情所困的女子，想着心上人而又不能在一起的她们，心中可不就是像打了一千个结吗？

张先能写出这般纠结人心的词，就凭这一点，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那么风流好色，还是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像苏轼那样的文豪也愿意与他相交了。

张先不仅和秦观同属于情圣，也同属于典型的江南才子。他是浙江乌程人，在词上的造诣与我们熟知的大才子柳永齐名。而乌程这个地方与它的名字一样，有着水墨缱绻的旖旎，似乎总与才子才女脱不了干系。

多少年后，以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融化无数少女心扉的纳兰容若爱上了生于乌程的一位女子，这位女子心思细腻如发，笔底烟霞冉冉，她便是极富传奇色彩的乌程才女沈宛。

这些，也都是那么多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