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蕊诗词成就评论赏析

不爱风尘，莫问归处 ——奇绝女子严蕊

每朝每代的歌妓、舞伎中，总有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南齐有钱塘才女苏小小，唐朝有扫眉才子薛涛，宋朝有义胆奇女严蕊，到了明清，“秦淮八艳”风姿绰约，不乏才华过人者。这些以“妓”为业的女子们之所以有这么出众的学识，得以留名千古，恐怕她们之中大多数人和严蕊一样，“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吧。女孩子谁不喜欢清清白白地做人？堕入风尘，倚门卖笑，实属身不由己啊！

声名鹊起，非我所求

严蕊算得上是名妓中的翘楚了，她也是我非常喜爱的女词人之一，只是她留下的作品太少，不免可惜。

宋人曹嘉在《严蕊传》中提到，严蕊祖籍浙江天台，字幼芳，自小精通琴棋书画，会歌舞，擅诗词，通晓历史，善于交际，而且姿色神韵也非一般人能比，因而成为名噪一时的全能型美女加才女。这样的一番描述，令我想到了李煜的大周后，还有就是蜀主孟昶的花蕊夫人。自古女子才貌难以兼得，更别说样样精通了，而以上几位，偏偏就是将优点占全了。

严蕊很美，以她的姿色和才华，弄个头牌花魁或者“第一名妓”的头衔，不在话下。不少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对严蕊仰慕得不得了，特地带着钱不远千里赶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当时的台州知府名叫唐仲友，也是个文化人，属于永康学派，他听说过严蕊的才名，一直对她很有好感。一次酒宴，唐仲友想考考严蕊，看她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般聪慧，于是以“红白桃花”为题，让严蕊填词。

严蕊微微思忖，作了一阕《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词是为桃花而作，却只字未提桃花，确实妙。因桃花与梨花、杏花同属蔷薇科，外形确有相似之处，有人就常把桃花与杏花搞混。杏花也有粉色的，不仔细看还真分不出来。

至于结尾的一句“人在武陵微醉”，则用了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典故。《桃花源记》说的就是武陵渔人迷路后误入桃花林，寻得桃花源的故事。既然这阕词咏的是桃花，用桃花源的典故再合适不过了。

严蕊确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担得起才女的称号。不过这阕《如梦令》还算不上是她的佳作。好戏自然是在后头，但只一首《如梦令》就足以让唐仲友对她刮目相看了。他觉得严蕊名副其实，不是只有一副美丽相貌的好，当下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宋朝对官员有这样的规定，只许召歌妓舞伎陪酒献艺，但是不能与其同寝。

唐仲友还真是个守纪律的官，他和严蕊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夸了她几句，赏了两匹细绢。

经过知府大人这么一夸奖，严蕊的名气比以前更大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可以用一拨一拨来形容。

唐仲友有个朋友叫谢元卿，大概是和唐仲友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了严蕊的事迹，遂生了结交严蕊之心。

一年七夕，知府府中举行宴会，唐仲友把严蕊叫去陪酒，正好谢元卿也在场，他向唐仲友请求亲自考一考严蕊，唐仲友欣然应允。

谢元卿想了想，对严蕊说：“既然今日是七夕，那就以七夕为题，以我的姓氏‘谢’为韵填一首词吧。”等到众人举杯，严蕊已经作好了词。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我觉得这阕《鹊桥仙》比先前的《如梦令》填得还要好。不仅道出了七夕佳节该有的景象，如荷花初谢，妇女穿针楼上乞巧等，更依言以“谢”字为韵，完全符合谢元卿的条件。

谢元卿对严蕊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到严蕊的宿处住了半年，直到花完自己的所有财物才离开。反正谢元卿不是官，又不缺钱，没人会找他的不是。倒是有人鸡蛋里面挑骨头，来找唐仲友的不是了。

因唐仲友所属的永康学派与朱熹的程朱理学对立，朱熹早就看唐仲友不顺眼了，弹劾了他好几次，不过都没有成功。正好被他听到唐仲友和严蕊的事，朱熹就打起了歪主意，想借此事把唐仲友扳倒。

朱熹一口咬定唐仲友和严蕊有苟且之事，不管严蕊承不承认，强行把她关进了监狱，隔三差五一顿鞭打。

入此俗世，非我所愿

严蕊运气不错，不久之后朱熹被调走了，被派来审理她案件的是岳飞的儿子岳霖。有岳飞这样忠肝义胆的父亲，岳霖自然差不到哪去。

岳霖对严蕊之事也是早有耳闻的，他一心想帮严蕊，审理案件也特别认真。

在查清楚事情的大概后，岳霖对严蕊说：“听说你擅长作词，今天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自己的遭遇用词的方式陈述给我听吧。”严蕊应允，随即作了一首令她留名千古的《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上阕，写的是她前半生的命运。

她并非甘愿堕入风尘，只可惜命不由人，不得已成了卖笑为生的低贱军妓。词的语气看似平淡，却字字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她是在为自己辩白：我并非你们眼中那种不检点的女子，只是没有那么好的命生于普通人家，这岂是我的错？就好比花何时开何时落，完全掌握在花木之神东君手中，我的命运也不是由我自己掌握的啊！

这里的“东君”既指那些有权审理她案件的其他官员，也指岳霖。严蕊是个聪明的女子，她一语双关，希望岳霖能够明白她的苦楚，给她一个公平的判决。她一个“赖”字，把自己今后的命运全部交到了岳霖手上，也表达了她对岳霖所寄予的期望。

下阕，写的是她后半生的愿望。

她身为军妓，不能自己把握命运，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毫无自由可言，还随时有被困死笼中的危险。“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说明她想离开风尘，从此不再过这种卖笑的日子。像她们这样的女子，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最终不会有好的结局，既然如此，何不早日脱离苦海呢？

假如有一天能够摆脱军妓的身份，像普通妇女一样将山花插满发髻，嫁一个普通的男人，过一辈子普通的生活，那么，就不必问她的归宿是什么了。

她虽是卑贱的军妓，却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骨气。因造化弄人，不得已入了这风尘苦海，她却无时无刻不想获得自由。无需富贵，只要能过普通女子该过的生活，此生足矣。

岳霖是个明白人，他听了严蕊所作的词之后，立刻判她无罪，并且准许她脱离官妓，出狱后可以随便嫁人，也算是帮她实现了“山花插满头”的愿望。

连皇帝都听说了严蕊的事迹，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众人都佩服严蕊的气节，称赞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更有不少人表示不计较她的出身，愿意娶她为妻。

在严蕊的众多追求者中，有一个是皇室的宗亲，他的妻子正好去世了，就把严蕊娶回去续弦了。虽然严蕊嫁过去的身份是妾，但她的丈夫对她既佩服又怜惜，一生都没有娶别的女人，论地位论感情，她跟正妻也差不多。

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用这句话形容严蕊再合适不过了。她在狱中的苦没有白受，不仅脱离了军妓身份，赢得了世人的尊重，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得到了一个懂得怜惜她的好男人，有了其他风尘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姻缘。

若得山花插满头，这就是她最后的去处。

幸而结局是好的，幸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