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诗词成就评论赏析

凌波生尘，梅子问情 ——高雅情魂贺铸

以现在的标准来衡量，贺铸是当之无愧的高干子弟。他出身赵匡胤的孝惠皇后贺氏一族，而他的妻子比他更牛，贺铸的妻子赵氏是皇族宗室女！

不过贺铸对他是孝惠皇后族孙这一身份并没有感到十分骄傲，他对自己身份的定义是：唐朝大诗人贺知章的后裔。大概对文人来说，有一个文人先祖比有一个皇室先祖更加光彩。

我很丑，但是我敢爱敢恨

贺铸的才华跟他的长相是成反比的，也就是说，他的词写得有多好，他就有多丑。他脸色黑得像铁打的一样，眉眼高耸挺拔，长相之丑陋，足以把小孩子吓哭。所以他有个外号叫“贺鬼头”，意思是像鬼怪一样难看。

在长相这一点，贺铸这跟唐代花间派诗人温庭筠差不多。温庭筠也是历史上明确有“相貌丑陋”之描述的一位才子，他的外号叫“温钟馗”，不仅自己长得丑，还祸及子孙。《北梦琐言》记载，他的孙子想去给人当门客，因为长得丑而被拒之门外。

若是举行一个古代文人的比丑大赛，贺铸和温庭筠，还有《三都赋》的作者左思，绝对可以名列前茅，这三个人都属于能把人丑哭的那一类。

可是跟外貌大相径庭的是，贺铸的文字却总是带着一种细微的柔情美，最典型的他的代表作《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首词，字里行间的柔情，宛如女子缓缓行于水畔，凌波微步，目尽忧愁，映于瞳孔间的是青草满川，柳絮纷飞，还有梅子成熟时节的细雨纷飞。此般婉约，仿佛他的词天生就取自于江南山水，抹不掉迷蒙的烟波，带不去眉梢的轻蹙。

因“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句词，贺铸得了个雅号，人称“贺梅子”。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是贺铸的成名句。这是一句设问句，问：“心中有多少愁？”答曰：“我的愁多得好似烟雨中的满地青草，随风飘散的满城飞絮，梅雨时节的纷纷雨滴。”

这个答案听着就像阿凡提回答国王的问题，国王问他，“你的胡子有几根？”阿凡提说，“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都说了这么多，你还能不知道我心中究竟有多少愁吗？

那根本就是无边无际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确切数目呀！且不说青草与风絮，光是黄梅时节的雨就足够多了，如牛毛如细丝，淅淅沥沥，看似永远也下不完。而且以雨喻愁，说不出有多贴切。好的心情像灿烂的阳光，那一怀愁绪，可不就是朦胧的小雨吗？

以雨喻愁，能描绘到极致的，还有大情圣秦观的《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漫天如丝的细雨，多而稠密，朦朦胧胧，恰似笼罩在心头的愁绪，怎么赶也赶不走。只是，无端端的，何来这么多忧愁？不用说，自然是跟感情有关了。

当年，贺铸闲居苏州横塘，邂逅了一位姑娘，孰料仅仅是一面之缘，姑娘的倩影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放肆而张扬地生长，贺铸从此相思生愁，又因相思而成疾。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说的就是贺铸与姑娘初遇时的情形，化用曹植《洛神赋》中的经典名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不光是诗句，贺铸这段浮萍般飘摇无根的恋情，与曹植对甄宓的思念，何其相似。

甄宓本是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与大乔、小乔姐妹并称为“三国三大美女”，有“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之说。曹操攻破邺城后，本欲将甄宓占为己有，但被儿子曹丕抢先一步，他只得做主将甄宓许给了曹丕。

甄宓不仅貌美，而且举止优雅，通晓诗文，华堂庆宴之时，曹家父子四人均对甄宓一见倾心，曹植以随身玉佩相赠，以示心意，甄宓亦爱慕曹植的才华与气度。只可惜造化弄人，甄宓后来嫁给了曹丕，曹植黯然神伤。后来曹丕当上皇帝，因嫉妒曹植而将其贬出京城，甄宓则遭到曹丕另一个妻子郭女王的陷害，被曹丕赐死，死的时候被发覆面，以糠塞口，甚是凄惨。

也就是在甄宓死的那一年，曹植回洛阳朝见兄长，他见到甄宓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曹叡，想起了惨死的甄宓，伤心难耐。曹丕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把甄宓生前用过的玉缕金带枕送给了曹植。

关于送枕头，给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唐太宗之女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的那档子事了。高阳公主对驸马房遗爱无感，却爱上了辩机，以自己的金宝神枕相赠（后来也是这只枕头将他们的恋情给曝光的）。按理说，枕头这么私人的东西，谁会拿出来当作礼物乱送，除非是恋人之间。曹丕作为丈夫，把妻子的枕头送给亲弟弟，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曹植对甄宓的感情，曹丕心知肚明。

看着手中的枕头，曹植睹物思人，无比想念逝去的甄宓，甚至梦见甄宓回来与他在洛水相见。醒来之后，曹植依照梦中情形，写下了千古名篇《洛神赋》。其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一句被后世很多人化用，如黄庭坚的“凌波微步有人愁”，元好问的“金粉拂霓裳，凌波微步”。贺铸除了“凌波不过横塘路”之外，在他另一阕词《南歌子》中还写过“谁认凌波微步，袜生尘”。

有人说，《青玉案》是贺铸写给他妻子的，因为贺铸长得其貌不扬，他妻子看不上他。我倒觉得不像，只因“锦瑟年华谁与度”这一句。联系前文，意思大概是，我目送你远去，只是不知道如今你与谁共度这锦瑟年华。若这首词真是写给妻子的，贺铸就不该有此一问。

贺铸对这位远去的佳人，很有可能是单相思。他们之间的爱情多多少少有种虚无缥缈之感，一如上文所说的曹植对甄宓的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他终究不能成为与她共度年华的那个人，眼看她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他以笔记下，大约，只有春知道她的归处。

佳人一去不复返，她这一去，带走的还有贺铸的相思之魂。

说到这，来插叙一下聊斋中的一个故事——《阿宝》，说的也是相思之魂。

有个名士叫孙子楚，长了六个指头，为人比较迂讷，很多人都说他痴傻。当地有个富人，生了个美丽女儿叫阿宝。富人为阿宝选夫婿的时候，有人捉弄孙子楚，叫他去提亲，孙子楚就真的去了。阿宝听说了之后，开玩笑说，如果孙子楚砍了他多余的手指就嫁给他，孙子楚回家立刻把那个指头给砍了，阿宝却没认账。

过了些时日，阿宝出游，孙子楚被一群人哄着去看她，谁知这一见面，孙子楚完全变了个人，整日不说话，家人急了，赶紧替他招魂。

孙子楚醒来之后，说自己一直在阿宝家，还能说出阿宝闺房中的所有细节。原来，与阿宝见面的那一天，孙子楚的魂就跟着她走了。

贺铸虽不至于像孙子楚这般痴，但词中所体现的相思之情却如出一辙。佳人已然去，芳尘远，而他不就是和姑娘见过这一次面就魂不守舍，从此害上了相思吗？愁有百般，相思之愁，最是难解难断，催心肝。

我很丑，但是我才华横溢

生活中的贺铸是一个极其豪爽之人，他行事作风，和李白极其相似。《唐才子传》说李白“喜纵横，击剑为任侠，轻财好施。”《宋史·贺铸传》评价贺铸“任侠喜武，喜谈当世事，可否不少假借，虽贵要权倾一时，少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晚年退居苏州，杜门校书。不附权贵，喜论天下事。”《贺方回诗集序》评价他“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却又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家藏书万卷，而且手自校雠。”

从中可见，贺铸虽然长得丑，但他和李白一样，极富侠义心肠，不仅喜文，也好武，更好酒。

因他的正直侠义，贺铸和书法家米芾并列闻名于江淮一带。据说贺铸每每遇见米芾，总会辩论一番，但他们的口才不相上下，谁也不肯屈服于对方。按照“英雄惜英雄”的说法，他们心中想必也是互相钦佩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说出口罢了。

关于贺铸的人品，有这样一个故事。

贺铸当官的时候，有个同僚是朝廷重臣之子，此人倚仗父亲的权势，蛮横无理，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有一次，他偷了东西被贺铸发现了，贺铸便把他关起来审讯，将他的罪行一一数落清楚。他惊讶不已，连连告饶。为了不让贺铸把这事公开，他掀起衣服打了自己几下，灰溜溜走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贺铸得罪了不少权贵，再加上后来他饮酒闹事，在仕途上一再受阻。

晚年的贺铸对朝堂之事渐渐失去了信心，他主动辞官，闲居苏州，写诗作画聊以寄托生活。

纵观贺铸一生，虽无大起大落，却也坎坷连连，而他所写之词，兼有婉约和豪放的风格，和苏轼相似，影响了后期不少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