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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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捷诗词成就赏析评论

流光逝去,阶前听雨 ——断雁西风悲蒋捷我在人生中听雨声在宋朝众多的词人中,蒋捷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他不豪放、不婉约,不悲伤低沉,不乐观豁达,不轻松明快。说不上他是哪一派的词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斟酌许久,大抵可以用一句诗去形容他的词风:手倦抛书午梦长。读蒋捷的词,最适合在秋日慵懒的午后:泡一杯红茶,蜷缩在阳台的靠椅上,任阳光落在指尖,随意...

流光逝去,阶前听雨 ——断雁西风悲蒋捷

我在人生中听雨声

在宋朝众多的词人中,蒋捷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不豪放、不婉约,不悲伤低沉,不乐观豁达,不轻松明快。说不上他是哪一派的词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斟酌许久,大抵可以用一句诗去形容他的词风:手倦抛书午梦长。

读蒋捷的词,最适合在秋日慵懒的午后:泡一杯红茶,蜷缩在阳台的靠椅上,任阳光落在指尖,随意翻过一页……

闲适、安逸。这就是蒋捷融入他文字中的味道。无论他抒发的是亡国之哀,或者是离家之愁。他的词不像词,更像是一句略带感慨笑意的自言自语。

他的名声并不是很大,却让人读了他的词就印在脑海中。

他的辞藻并不算华丽,却让人莫名地一看就记忆深刻。

而蒋捷的一生,也和他的词一样,用不算华丽的点滴刻画出了一个朝代末期词人的人生画卷。

最能反映蒋捷人生境遇的词,莫过于他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提到了人生的三重境界。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蒋捷似乎并没有热衷于达到这三重境界中的第几重,反而用几十个字勾勒出了他一生的三个阶段,这是他对曾经的总结,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感慨。走到岁月的晚期,回首往昔,任谁都会感叹一番吧。

蒋捷是宋朝末期的词人,行走在朝代的尾声,他的作品必定带着国家衰亡的影子。

他和周密、王沂孙、张炎被并称为“宋末四大家”。

蒋捷曾高中进士,也当过官,根据《全宋词》记载,他是公元1274年中的进士,而公元1276年,元兵攻占南宋都城临安。也就是说,即便是考取功名,这个光环带给他的幸运也并未持续多久。

以蒋捷的学识和处世态度,若宋朝可以继续下去,他完全可以当个闲适的小官,动动笔墨,写写诗词,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然朝代更替,时代变迁,就像大自然的规律一样,没有任何主观的力量可以撼动。

一个朝代覆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常听人感叹那些亡国的公主很可怜,她们一生长于皇宫,没受什么苦,国家覆灭了她们就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像南陈的乐昌公主和宣华夫人,乐昌公主比较幸运,能和丈夫破镜重圆,安然终老。宣华夫人就比较可怜了,在隋朝的后宫中郁郁而亡。再比如明朝的长平公主,她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当中,崇祯皇帝自杀前疯狂地砍杀自己的子女、妃嫔,长平公主就被砍断了一条手臂。在金庸的《鹿鼎记》中她出家当了尼姑,练成了绝世武功,找颠覆明朝的吴三桂报仇。且不管后人文学作品中这些公主是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朝代更替,她们的身份也随之改变,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往日的安逸生活了。世人常将目光放在这些亡国的君主和公主身上,殊不知受牵连的远不止他们这些皇族宗亲。朝中大臣、文官武将、宫女太监等,这些人死的死,走的走,投降的投降,被掳的被掳,生活无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蒋捷,正是淹没在朝代更替历史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无名的百姓相比,他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吧,他是文人,可以用作品向后人诉说自己的曾经,也让千年后的我们记住了他。

蒋捷的少年时期是十分得意的,这点从《虞美人·听雨》中就能看出。

他学识渊博,受人景仰,广交好友,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得意非常。无忧无虑的他不会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发愁,经常与三五好友一起,访章台听赏歌舞,写诗词伴美人,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而他所记叙的,人生第一阶段的“听雨”,便是在这个时候。

彼时的他根本不会去注意窗外的雨声,映在他眼中的是红烛舞动的火苗,入耳的是歌女宛如黄莺般清脆动人的歌声。他醉倚罗账,昏昏欲睡,一心只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负大好春光。

青春永远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可以冲动,可以任性,可以潇洒,可以挥霍。可是青春是如此的短暂,稍纵即逝,不经意间胡子就已经爬满整个下颚。蓦地从那场绮丽的梦中惊醒,人已到中年。

中年的蒋捷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元兵渐渐逼近,以宋末朝廷的凄惨状况,必定是不能和成吉思汗训练出的蒙古铁骑相抗衡的,明眼人都能预料到结局。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臣子拼死相抗,誓不投降,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了。

在这一时期,百姓们日日忧心,担惊受怕,生怕一眨眼元兵就打进来了。很多人为了避难,四处逃散。每一个朝代的末期,总会有相当长一段时期的混乱。

当时的蒋捷没有一个稳定的安身之所,他四处漂泊,每到一处看见的虽是不同的景象,心中所系的却是同样的哀愁。他独坐在客舟中,外面正下着雨,打在船篷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只找不到同伴的大雁孤独地徘徊于江面上,江阔云低,它凄惨的叫声响彻耳边,显得格外悲凉。孤雁的命运令蒋捷想到了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他不正像眼前的孤雁么。兵荒马乱中,他无家可归,四海为家,到处流浪。或许哪一天和唐朝大诗人杜甫一样,凄惨地客死异乡。此中滋味,谁能比他更清楚?

中年虽不再像青春年少,有大把的时光和精力挥霍生命,但也不至于凄惨至此!生逢乱世的他,就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无力主宰自己的人生。

他所有的孤独和无奈,全蕴含在“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断”字当中。少年与中年这两个时期之间,一点都不像只隔了十几二十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任谁也不会想到,少年意气风发的自己会有如此凄凉的时候。

经历过意气风发的少年和孤独悲凉的中年,步入老年的蒋捷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彼时南宋已经彻底灭亡,江山易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然蒋捷毕竟是宋人,他心中必定也是忠于大宋朝廷的,但他无力回天,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对朝代更替的看法。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两鬓斑白,垂暮萧瑟,尚不能保证自己今后的命运,何来心思去议论朝代的更替?

又是一个下雨天的晚上,年迈的他站在僧庐下,静静听着雨打瓦楞的声音。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几十年。垂暮之际再去回想从前的种种,无论是活力四射的少年还是悲凉愁苦的中年,都已成了岁月中的一道痕迹,一去不复返。

就好比眼前这场夜雨,即便下得再大再猛,太阳一出来就会了无痕迹。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朝代更替,江山易主。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场雨埋藏在记忆中。年老的他,再也没有精力去肆意享受人生,谁知道下一刻是什么样呢?

悲欢离合就像自然界的规律,不会因人而异,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既然无力改变什么,那就静静地听完这一场雨吧。也许等到天亮,阳光就会出来了。

《虞美人·听雨》记录了蒋捷从朝代衰败到朝代灭亡所经历的人生。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他见证了悲欢离合,流离失所,也难怪会写下那么多抒发亡国之悲的词。比如这首《贺新郎》:

梦冷黄金屋。叹秦筝、斜鸿阵里,素弦尘扑。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纱窗旧绿。正过雨、荆桃如菽。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消瘦影,嫌明烛。

鸳楼碎泻东西玉。问芳踪、何时再展,翠钗难卜。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幅。怕不是、新来妆束。彩扇红牙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空掩袖,倚寒竹。

好一句“彩扇红牙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属于开元盛世的曲子,待到亡国之日,又有谁人听?物是人非,再不复旧时繁华……

词中的亡国之痛,再明显不过。

时光匆匆,何时是归期

不过跟其他末代文人相比,蒋捷胜在他虽哀叹亡国,却没有怨天尤人,埋怨自己时运不济。即便是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蒋捷却似乎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理智。不知同时代的人如何看待他,但后人对他的评价的确甚高。

清人刘熙载评价蒋捷:“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练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史达祖)较贞,视梦窗(吴文英)较清。刘文房(刘长卿)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欤!”

足见,在后世,至少在清朝,蒋捷的作品,文学价值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也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蒋捷外号蒋竹山,是因为他的作品《竹山词》。又因他曾中进士,且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名句,他还有另一个外号,叫“樱桃进士”。这句耳熟能详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句词,出自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剪梅·舟过吴江》是一首思乡词。

蒋捷的家乡在江苏宜兴,这首词是他乘船漂过吴江时所写。吴江也在江苏省境内,离宜兴已经很近了。面对近在咫尺的故乡,心中难免起波澜。

他当时大概有事在身,所以无法归家,又或者是有家难回。不然的话,已然离家那么近,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他生活在宋、元两朝交替的时期,兵荒马乱,许多百姓流离在外,有家归不得。不能肯定他属于哪一种情况,但是思乡却不能马上回家,眼看所乘的船只飘过吴江,他心中一定百感交集,无限惆怅。所以才成就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千古绝唱。

正如曹操所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即便是到现在,大多数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喝酒,希望能够借酒浇愁。蒋捷也是这样想的,思乡心切的他哀愁连连,一片春愁,待酒来浇灭。

然借酒浇愁只是一种说法,就算真能解愁,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乡愁连连的他站在船头,看着船离家乡越来越远,又见远处酒楼上随风飘的帘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命运。高中进士的他本该是人人羡慕的,谁知逢了乱世,再高的才学也抵不住敌军的铁骑。朝代更替之际,他无法继续在朝堂上安身,就像在风中飘摇的帘子一样,被吹到哪儿是哪儿,处处无家处处家。彼时他所乘坐的船已经驶出的秋娘渡和泰娘桥,再往前就出吴界了,也意味着他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词中提到的“秋娘渡”和“泰娘桥”都是吴江地名,而秋娘和泰娘都是唐朝有名的歌女。历史上叫秋娘的人很多,《金缕衣》的作者就叫杜秋娘,而“秋娘”二字也成了歌女的代名词,如白居易《琵琶行》中“妆成每被秋娘妒”,还有周邦彦《瑞龙吟》中“惟有旧家秋娘,声阶如故”。

蒋捷在他另一首词《行香子》中也写到过这两个地方,“待将春恨,都付春潮。过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桥”。

这里提到的“窈娘”稍微有名气一些,她是唐朝一位名叫乔知之的官员府上的婢女,长得很漂亮,擅长歌舞,深得乔知之喜爱。当时是武则天当权,武家人的权势很大,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在乔知之府上参加酒宴,看上了窈娘,他强迫乔知之拿窈娘跟自己打赌,结果乔知之输了,他不舍得割爱,武承嗣就强行带走窈娘。后来乔知之写了一首《绿珠篇》让人带给窈娘,窈娘看了之后很悲痛,学绿珠投井自尽了。后来洛水暴涨,冲毁了堤岸,一直漫到窈娘投井的地方,人们重新修建了河堤,为了纪念窈娘就以她的名字来命名新的河堤。

蒋捷生逢乱世,经常在外面漂泊,而他常常提到与水有关的地名,大概也想说明自己常年漂泊的生活状态吧。他和任何一个漂泊的游子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回到家以后,有父母嘘寒问暖,有妻子帮他洗衣做饭,有子女承欢膝下,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这本是十分简单的事,在那个时代却成了人人奢望的梦想。兵荒马乱,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是与家人团聚,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

“何日归家洗客袍”,既是洗他沾染了尘埃的衣袍,也是洗去他的一身仆仆风尘。再苦再艰难,能回到家中都是好的。在外时,每当听到杜鹃鸟的叫声他就心如刀绞。它在向自己说,“回家吧,回家吧。”岂是他不想回家,而是有家不能回啊!

可岁月偏偏是最残忍的,它从不会悲天悯人,更不会为任何事止步。日复一日,转眼树上的樱桃红了,芭蕉叶子变绿了……变化的又岂止是它们的颜色?殊不知,满头青丝也在光阴流逝的同时渐渐变白,岁月如白驹过隙,一去再难复返。

这是蒋捷的悲哀,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颠沛于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哀,哀愁不同,泪水却是相同的。

人生易老,转眼到白头,只愿来生不识愁。蒋捷在他的词中透露最多的,亦是这种无奈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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