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宽，憔悴谁知 ——寂寞愁思魏夫人

金缕衣宽，憔悴谁知 ——寂寞愁思魏夫人

我以为，我会很幸福

学生时代天天被要求背诵并默写的“唐宋八大家”中，我最不熟悉的一位就是曾巩了，相信很多人跟我有着一样的感受。

并非曾巩不出名，而是其他几位都太有名了。比如苏家三父子，尤其是豪放词宗苏轼；又如“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欧阳修；再如“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曾巩能跻身八大家之列，他在当时的影响力肯定不会差。

曾巩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曾布，兄弟二人感情非常好。曾布十三岁的时候，曾父去世了，长兄为父，他便跟着曾巩做学问，后来考上了进士，再后来得到王安石的推荐和宋神宗的赏识，官拜太子中允。

在适婚年纪，曾布娶了世族女子魏玩，史称“魏夫人”。

在夫为妻纲的年代，魏夫人能以自己的姓氏被人称呼，而不是被叫做“曾夫人”，她必然不是一位简单的女子。

我一度分不清北宋的魏夫人和晋代的卫夫人。

卫夫人名卫砾，是当时汝阴太守李矩的妻子。后人按照她自己的姓氏，称她为卫夫人，其中大有原因。卫夫人很不简单，她可是东晋非常有名的女书法家，也是书圣王羲之的启蒙老师。一位女子，能成为“大家”的老师，她在书法上的造诣之高，据说“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再来说说这位北宋的魏夫人——魏玩。

魏玩姑娘从小就很聪明，她喜欢读书，所阅书目难以计数，而她本人也很喜欢写诗作词，她的作品流传出去后，无人不称赞魏家出了一位才女。才女配才子，她跟曾布的婚姻曾羡煞旁人。

魏夫人和东汉班昭一样，提倡遵守封建道德，朝廷对她的理论很是赞同，先是赐给她“瀛国夫人”的称号，后来又晋升为“鲁国夫人”。

身为官太太，魏夫人并没有像其他世家妇人一样，只知道养尊处优。她依然保持着少女时期的爱好，读书、写词。有时候跟丈夫曾布切磋学问，两人既是夫妻，又是文友。所以在婚姻前期，魏玩和曾布的生活是非常和睦的。

先来看一首魏夫人较出名的词作——《卷珠帘》。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这是一首描写少女时代爱情的词。

“那一年海棠花盛开的时候，我们的爱情也正浓。我与你执手攀花，我的袖子不小心沾了花瓣上的露水。我们在花前立誓，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可是你辜负了我的一片痴心，那么轻易就离开了。我满心的愁苦又能对谁说呢？只能在当年这株海棠花前，悄然落下我的泪水……”

这首词，暗含了女子的痴情，还有对男子的控诉。很多诗词都表达了这样的主题：女人一旦沉溺于爱情，远比男人要投入得多，到最后受伤的也往往是女人。

魏夫人之所以写下这些基调悲凉的词，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丈夫曾布。

我爱你，谁知并非良缘

曾布为官多年，他早年拥护立端王，也就是后来的徽宗为帝，徽宗即位后，感念曾布的拥护之恩，十分器重他，拜他为右相。几年之后，蔡京被封为左相，势力日趋增大。曾布因与蔡京是对立关系，而蔡京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小人，他用各种奸计陷害跟自己作对的官员，曾布也是受害者之一。

曾布被贬后，长期与魏玩分隔两地，魏玩的很多抒发离愁别恨和思念丈夫感情的词，就是在这一时期写成的。较出名的，如她的《点绛唇》：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一首《点绛唇》，即一幅画。江面上清风徐徐，画舫离开渡口，飘向未知的远处。女子倚靠在栏杆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酒后的愁绪尤在。聚散两依依，心上人离去，不知何时是归期……

从这首词可以看出，魏夫人很擅长将诗词立体化，她的词给人一种强烈的画面感，读词的同时，仿佛身临其境，目睹了当时的画面。又或者说，她写的词感染力太强，让人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其中。

而在魏夫人所有思念丈夫的诗词中，我觉得感染力最强的不外乎这首《系裙腰》：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怎知？

“我恨你离开我，我想你身在何方，我怨你不知归期……然而这么强烈的爱恨交织，你知道吗？”

曾布未必知道。倘若知道，他为什么不带魏玩一起走呢？官员被贬，没有规定说不能带家眷吧？

或许是长期分居的婚姻生活将他们的激情磨灭，早年诗文相会的情趣早已消失殆尽。魏玩即使再有才华，然韶华老去，容颜消退，她渐渐地不再年轻了。身为高官的曾布，哪有理由没其他的相好呢？

据说，曾布还有这样一段风流的过往。

他在海州做县令的时候，收养了手下一个官吏的女儿做义女。这个女孩子姓张，非常聪明，很受曾布的喜爱。谁知等张姑娘长大之后，居然跟收养自己的曾布产生了感情，这件事就发生在魏夫人的眼皮底下！

魏夫人那个气呀，可想而知。然而，张姑娘毕竟是他们名义上的义女，此时若是传扬出去，对大家都不利。面子上最挂不住的不是曾布，而是身为义母的魏夫人。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魏夫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满心的委屈，她能跟谁诉说呢？

感情上的缺失使魏夫人只好把心思寄托在文墨之上，她留下的作品很多，她的才华即使是在那个朝代，也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朱熹就这样评价过她：“本朝能词妇人，惟有魏夫人、李清照二人而已。”

在朱熹看来，魏夫人的才华，和被称为古代第一才女的李清照不相上下。这已是相当高的评价了。尽管魏夫人的名声远不如李清照来得响亮。

魏夫人的词风大多比较哀婉，原因不外乎感情生活坎坷。而她少有的比较豪放的作品，大概就是咏项羽、虞姬的《虞美人草行》了。

鸿门玉斗纷如雪，十万降兵夜流血。咸阳宫殿三月红，霸业已随烟烬灭。

刚强必死仁义王，阴陵失道非天亡。英雄本学万人敌，何用屑屑悲红妆。

三军败尽旌旗倒，玉帐佳人坐中老。香魂夜逐剑光飞，清血化为原上草。

芳心寂寞寄寒枝，旧曲闻来似敛眉。哀怨徘徊愁不语，恰如初听楚歌时。

滔滔逝水流今古，楚汉兴亡两丘土。当年遗事总成空，慷慨尊前为谁舞。

环境影响人的心态，假如魏夫人能和李清照一样，遇上一个堪称知音并且一辈子都疼惜她的丈夫，想必她的诗词也不会充满那么多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