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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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诗词成就赏析评论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 ——豪放鼻祖苏轼苏轼,我更愿意称他为苏东坡。大江东去,文采风流,逝者如斯,缱绻此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苏轼在《赤壁赋》中所写,而我觉得,这样的感悟,用在他自己身上也未尝不可。文海苍茫,谁人不识苏东坡。身为豪放派鼻祖的他,成就已无法用言语诉说,这便是他坎坷起伏却又熠熠生辉的一生中最受瞩目的事。而...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 ——豪放鼻祖苏轼

苏轼,我更愿意称他为苏东坡。

大江东去,文采风流,逝者如斯,缱绻此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苏轼在《赤壁赋》中所写,而我觉得,这样的感悟,用在他自己身上也未尝不可。

文海苍茫,谁人不识苏东坡。身为豪放派鼻祖的他,成就已无法用言语诉说,这便是他坎坷起伏却又熠熠生辉的一生中最受瞩目的事。而他的感情世界也不太平,时常有人揣测,东坡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

苏轼一生有三位妻子,很巧,她们竟然都姓王:王弗,王闰之,王朝云。

他是文人,妻子对他的意义,在他的诗词中总是能找到只言片语。

在最美的年华嫁给你,宜室宜家

江城子·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江城子·记梦》,是苏轼为第一位妻子王弗写的悼亡词。

王弗是他的发妻,是他年轻时的第一场爱情梦,是温婉地守候在他身边的添香人,是时常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份牵挂,是他一生不可抹去的一缕缺憾……

嫁给她时,她十六岁,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青春年华。

离开他时,她二十七岁,带着遗憾和不舍,天人永隔。

有时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恰恰是生与死的距离。你爱我,我爱你,然而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感受不到彼此,再相爱又如何?

她陪了他十一个春秋,也是她青春岁月中最美好的十一个年头。

她离开后,他悲痛欲绝地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如是说: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

他虽未曾像李煜那样,沉痛地在大周后墓碑上写下“鳏夫煜”,然而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下,所掩藏的痛苦丝毫不下于海上翻滚的浪涛。

他终究是爱她的,尽管她并非他的初恋。

王弗是四川眉州人,和苏轼同乡。她的父亲乡贡进士王方是苏轼之父苏洵的好友。

年少时期的王弗安静可爱,对才子苏轼也早已有爱慕之心。在父辈的有意撮合下,他们结为连理。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的婚姻都显得那么天时地利,合乎时宜。

婚后,王弗默默地守在苏轼身边,红袖添香,幕后听言。她本性纯善,侍奉公婆谨慎知礼,苏家的长辈们都对这个儿媳妇交口称赞。在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生活是极其幸福的。

关于王弗和苏轼的这段姻缘,有一个浪漫的小故事。

那一年,苏洵送苏轼到王方执教的中岩书院读书,中岩寺有一泓绿水,苏轼见了,便说:“好水岂能无鱼。”他抚掌三声,水中群鱼立刻跃了上来。

苏轼非常开心,就对王方建议说:“美景当有美名。”

王方觉得很有道理,就邀请众多文人学士相聚于池边,各自为这泓绿水拟名。文人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令王方中意的。最后苏轼宣布了他的答案——唤鱼池。包括王方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名字绝妙。

就在这个时候,王弗的丫鬟送来了自家小姐在闺房中参与的这次拟名的结果,竟然也是唤鱼池,和苏轼所想,一模一样。

李商隐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然也。

成婚前,交涉并不深的王弗和苏轼能想到一块去,可见他们的心是十分默契的。他们婚后的生活恩爱和谐,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相同的志趣。这也是为什么王弗去世之后,苏轼会悲痛至此。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同床共枕的妻子,更是灵魂的伴侣。

王弗去世后,从苏洵的态度也能看出,这个儿媳妇在苏家意味着什么。

苏洵对苏轼说:“她是你的发妻,在你最艰难的时候依然跟着你,不离不弃,如今你仕途顺利,她却还没来得及享受到这份荣耀就走了,你若有心,千万别忘了她。你的母亲生前也很喜欢她,等你回到老家的时候,记得把她安葬在你母亲的墓旁,好让她们有个伴。”

诚如苏洵所言,王弗是个好妻子,也是一个好儿媳妇。

那个时候苏轼在京城做官,前途不可限量,他是不能轻易离开的。所以他只能暂且将妻子安葬在京城。

一年后,苏洵去世。苏轼按照苏洵生前嘱咐,带着父亲和妻子的遗体回到了眉州老家,他将父母合葬,亡妻王弗则安葬在离父母坟墓很近的地方。深情款款的《亡妻王氏墓志铭》就是在那时候写下的。

再后来,苏轼在仕途上开始走下坡路。那是苏轼一生中最为坎坷的日子,他在朝中郁郁不得志,处处受排挤,甚至多次被贬。

在王弗去世后的第十年,有一天晚上苏轼在梦中与妻子相会,他已老去,她却依然年轻美丽。醒来后,他回忆着梦中情形,写下了被列为中国古代十大悼亡诗之一的《江城子·记梦》。

中国古代十大悼亡诗:一为《诗经·唐风·葛生》;二为《诗经·邶风·绿衣》;三为西晋潘安《悼亡诗》;四为南朝沈约《悼亡诗》;五为唐代元稹《离思》;六为北宋苏轼《江城子·记梦》;七为北宋贺铸《半死桐》;八为南宋陆游《沈园二首》;九为南宋吴文英《莺啼序·春晚感怀》;十为清代纳兰容若《沁园春》。

而苏轼的《江城子·记梦》是其中最受推崇的一首,尤其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一句,直白且心酸,痛彻心扉。

逢发妻十年忌日,苏轼突然特别怀念过去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他,生活平静而充实,妻子相伴,红袖添香。可这些终归是奢望,斯人已逝,唯留下千里之外一座孤独的坟头,在月夜里显得无比怅然、凄凉。

写这首词的时候,苏轼不过四十岁,然他在词中却用“尘满面,鬓如霜”来形容自己。一如《神雕侠侣》中杨过和小龙女的重逢,小龙女依旧是清冷美丽的少女,杨过却已两鬓斑白,那时候的杨过也不过中年而已。

失去妻子后的苏轼,仿佛老得特别快。人生的不如意,再加上丧妻之痛,四十年间所经历的一切使他恍然觉得自己已经历尽沧桑,虽未过半百,饱受的各种心酸凄苦,却早已超过年岁。

然而这一切,王弗却不知道,她长眠地下,天人永隔,如何还能再相见?除非是梦中吧。曾经的苏轼,年轻气盛,文采斐然,哪里像现在这样落魄。若妻子还在世,就算见了面,她也必然认不出饱经风霜之后的他了。

遥记当年,他去王家为老师王方祝寿,一时兴起便多饮了几杯酒,醉宿于王家。待到半夜醒来,他慢慢踱步至后院,见翠竹后面的窗户里有灯光。仔细一看,却是少女王弗临窗梳妆,美丽如斯。

那是她留在他心中最美的画面,春去秋来,时光匆匆,他却从没忘记过那一幕。即使她已经离开他十年,梦中相见时,他所看到的还是她临床梳妆的场景。

梦中,他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妻子依旧年轻美丽,灯下梳妆的她留给他最美丽的剪影。别后十年重逢,虽是梦中,依旧相对无言。他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语,到了这一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默默垂泪,希望梦能够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这一切,就像晏几道的一句词,“犹恐相逢是梦中”。就怕永远分别,只能在梦中相见。

逝者已去,伊人不再,生死相隔,难寄相思。生生死死,其中的距离,岂止是一座奈何桥。

不能与你比肩,默默守着你也是好的

蝶恋花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这首《蝶恋花》中,蕴藏着的是苏轼与他另一位伴侣的故事。

她的乳名很朴实,叫“二十七娘”。嫁给他后,他替她改了个名字:闰之。

她是王闰之,他的第二位妻子,也是他发妻的堂妹。

她是他三个妻子中最名不见经传的一位,或许还是他的故事中常常被忽略的一位。

她性格温和,从来都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背后,以他为荣,以他为傲。

她或许不是他最爱的人,但她对他的爱,绝不比任何爱慕他的女子少一分一毫。

她生前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百年之后,与他合葬的那个人会是她。

曾经,二十七娘只是堂姐王弗和姐夫苏轼幸福婚姻的一个见证者。她是从小就知道苏轼的,他那么年轻,那么文采斐然,整个眉州又有谁不知道他呢?

二十七娘在心里默默记住了他,原来他就是她未来的姐夫。

有时候,二十七娘看见堂姐和姐夫琴瑟和鸣,悄悄在心里羡慕,姐姐多幸福啊,能嫁给那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人。她开始仰慕他,像涸辙之鲋仰慕浩瀚的江湖,像惊弓之鸟仰慕辽阔的天空,像枯槁之木仰慕清晨的露水……她期待,有生之年也能像堂姐一样,遇上一个那样的人。

然而,苏轼并不知道,妻子的这个小堂妹从小就仰慕他,这份仰慕就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一发而不可收。

几年后,发妻王弗去世,为了让幼子苏迈得到最好的照顾,苏轼定下了和二十七娘的婚约。因二十七娘这个名字太过通俗,而她又是闰月生的,苏轼便给她取名为“闰之”。

幸福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王闰之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从未敢想过,有一天她会嫁给她心心念念的姐夫,像已故的堂姐一样享受他的温柔。

她虔诚地对待这份从天而降的幸福。即便后来苏轼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她依旧不离不弃,自始至终守在他的身边。

比起王弗,王闰之更称得上是苏轼的患难夫妻。她嫁给他后的那十年,王弗去世后的那十年,也是苏轼一生中最艰苦的十年。她跟着他颠沛流离,到了偏远的黄州。

被贬之后的苏轼生活十分清苦,每个月的俸禄也少得可怜。苏轼是个文人,不懂得持家,家中大小琐事全都落到了王闰之身上。为了让苏轼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王闰之开始养牛、种菜,甚至还下地挖野菜,做了一些乡野村姑该做的事,却没有丝毫怨言。她还把苏轼的月钱算得十分精细,分三十串挂在房梁上,每天取一串用,若是哪天有剩余,就存起来给苏轼买酒招待来访的客人。

后来,苏轼在《后赤壁赋》中提到了王闰之为他存钱买酒宴客的事。

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王闰之不是大家闺秀,或许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但她对苏轼的意义,绝不下于王弗。若是没有王闰之的陪伴,很难想象苏轼将怎么度过那段贬谪的清苦岁月。

唯有共患难,才会此生难忘。爱情就是这么奇妙,她可以不轰轰烈烈,却会在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中越积聚越深刻。直到王闰之去世,苏轼才豁然发觉,他已然离不开王闰之了。他为王闰之写的《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似乎比给王弗写的祭文还要丰富。

呜呼!昔通义君,没不待年。嗣为兄弟,莫如君贤。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从我南行,菽水欣然。汤沐两郡,喜不见颜。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须,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

能让苏轼写下“惟有同穴”,王闰之在他心里该是有多么重的分量。所以当苏轼去世后,弟弟苏辙将他和王闰之合葬在一起,也算是成全了他和王闰之同穴的遗愿。

王闰之不像王弗,和苏轼最早相识,又与他志趣相投;也不像朝云,年轻貌美,总能读懂苏轼的心思。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然而她并非目不识丁。在丈夫的影响下,她也能时常说出诗一般的动听话语。

如赵德麟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某个梅花盛开的晚上,月光明亮美好,王闰之便对苏轼说:“春月色胜如秋月色,秋月令人惨凄,春月令人欢悦,何如招赵德麟辈来饮此花下。”苏轼听了之后,又惊讶又开心,说:“吾不知子亦能诗耶,此真诗家语耳。”

根据王闰之的话,苏轼还特意写了一首《减字木兰花》。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可见,王闰之只是缺少一个能让她成为温雅闺秀的生长环境,倘若她生于绣楼,家庭富裕,从小学习诗文,那么苏轼必定会多一个可以与他和诗为乐的妻子了。

王闰之的故事,对后世似乎不足为道,但在苏轼的生命中,她是他“死同穴”的另一半。

他们都说,我是你的最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的这首《蝶恋花》,只属于他和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一个女人——王朝云。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他三位妻子中最美的一位。

她家境贫寒,不得已沦落青楼为妓。于她而言,堕入那个境地,或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遇到他。

她能歌善舞,喜欢唱他所作的诗词,时常为他排忧解难。

她聪明异常,是他的红颜知己,是能读懂他一切心思的慧黠女子,是他的解语花。

苏轼和王朝云的初次相遇,源于他和友人的一次西湖之行。

那时候,他被贬到杭州任通判之职。生性乐观豁达的他早已看淡“贬谪”二字,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与友人交,偶尔歌舞,偶尔诗文。所以那天他和友人在西湖喝酒赏景,心情异常地好。

为了助兴,苏轼招来一群歌妓表演助兴。其中有一位歌女不仅舞姿超群,而且长得艳丽动人,苏轼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她吸引了,这位歌女就是王朝云。

歌舞完毕,歌妓们照例是要入座侍奉客人喝酒的。巧的是,在苏轼身边伺候的正好是王朝云,彼时她已经卸了妆,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所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苏轼看见这样的王朝云,脑子里顿时闪过绮丽的诗句,这便是著名的《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晴天的西湖,微波荡漾,水光潋滟。雨后的西湖,水雾朦胧,山色空濛。如春秋战国时期的美女西子,美丽动人。然而,谁又能肯定,苏轼眼中真正美如西子的,是西湖还是王朝云呢?

那个时候的王朝云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很小的女孩,可却不乏聪慧。苏轼非常喜欢她,就把她带回家做了侍妾,不,确切地说是侍女。

当时苏轼的发妻王弗已经去世,他家中尚有妻子王闰之。但王闰之本身就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女人,她事事以丈夫的角度考虑,自然也会善待王朝云。王朝云在苏家感受到了青楼所没有的温暖,再加上她非常仰慕苏轼的才华,从此打定主意,一辈子跟着苏轼。

王朝云虽然年纪小,却聪明得一点就透,往往苏轼没开口她就能知道他心中所想。苏轼在他的《东坡笔记》中记道:

东坡一日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顾谓侍儿曰:“汝辈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东坡不以为然。又一人曰:“满腹都是机械。”坡亦未以为当。至朝云曰:“学士一肚皮不合入时宜。”坡捧腹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比起王弗和王闰之,王朝云应该算是苏轼真正的知己了。或许只有她才能读懂苏轼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她似乎天生就适合与诗词为伴,她对苏轼的作品总是能有独到的见解。她像许多女词人一样,多愁善感,心思缜密。

苏轼被贬至惠州的时候,某一天,他看见落木萧萧,萧瑟凄凉,便让王朝云唱他那首《蝶恋花》。王朝云依言展开歌喉,然而唱着唱着,竟然泪流满面。

苏轼问王朝云哭的原因,王朝云回答说:“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

苏轼听完笑了,说:“是吾正悲求,而汝亦伤春矣。”苏轼因此把王朝云当作他的知己。后来王朝云去世,苏轼终身不再听这首词。

就像林妹妹看见落花满地会心疼落泪,唱着“花落人亡两不知”,王朝云感受到词中柳絮纷飞的场景,竟也哭得断了歌声。在这一点上,王朝云和林黛玉何其相似。

无可奈何花落去,春意阑珊,柳绵渐少。

苏轼是豪放派词人,他能写出“枝上柳绵吹又少”,确实让人颇感意外。然而,无论胸襟有多开阔,词风有多豪迈,他毕竟是个文人,骨子里怎么可能没有柔情的血液呢。不过是不擅长表露出来罢了,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那么深情地为逝去的王弗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也正是因为苏轼身上兼顾了豪放豁达和专注深情,王朝云才会对他死心塌地吧。

王朝云出身青楼,这是命运对她的不公,却也是命运对她的眷顾。若非流落于此,她怎么会遇见她的一生所爱。而青楼女子之中,总是不乏令人敬佩之人。如柳永死后凑钱为他下葬的群妓们,何等义气;如红笺妙笔女校书薛涛,何等豁达;如唱着金缕衣的杜秋娘,何其慧黠!

王朝云虽是卑微的歌妓,却比一般女子高尚得多。苏轼因“乌台诗案”被定罪,身边侍奉的女子都离开了,唯独王朝云不离不弃,荆钗布裙,与他患难与共。江南有道很有名的菜叫“东坡肉”,就是王朝云首创的。

那时候苏轼正值贬官,家境贫寒,吃不起好的肉,王朝云就用廉价的肥肉为他做出了味美甚至千年后闻名全国的美食。看来,王朝云不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文艺女子,更是一位端庄的贤内助。

值得一提的是,王朝云一直是以侍女的身份跟着苏轼的,连妾都算不上,直到苏轼被贬至黄州,她才有了侍妾的名分。

或许王朝云不会想到,当年她因伤春而不能歌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句,和她所创的东坡肉一样,闻名遐迩,甚至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红花凋谢了,青杏长出来了,燕子飞了,河水静静地绕着村落流淌,那水畔的柳树,棉絮飞了一片又一片,眼看就要落尽。

大概不想让读这首词的人像王朝云一样伤春,所以苏轼加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看,即便是春意褪去,天地如此广阔,哪里没有碧绿的芳草呢?似乎他想表达的是,只要把目光放远了,其实处处都能看到春天啊。

春意阑珊时,伤情处,莫说多情与无情,且看芳草萋萋,绿遍天涯路。

可是如此能知其心意的王朝云,却也没能守在苏轼的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她和王弗、王闰之一样,也先于苏轼离开了这个世界。

经历了三位心爱女子的离去,苏轼的心早已如死灰一般。他写下了很多悼念王朝云的诗词,甚至在王朝云的墓旁修了六如亭,亲拟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世人都说,她,王朝云,是他苏轼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然而,是不是最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看到他好,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吧。

即使只是个过客,依旧无怨无悔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首《卜算子》的女主角,是一位和苏轼关系并不密切的女子——温超超。

她是大家闺秀,青春妙龄,冰雪聪明。

她早就听闻他的名号,拜读诗词,惊为天人。

她对他一心单恋,一番痴情。

她说,他才是她的如意郎君,她这辈子非他不嫁。

她为了等他,一直坚持不肯嫁人,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出现在她面前。

果真,那一天,他来了。

有关温超超和苏轼的故事,在《古今词话》中有以下描述:“惠州温氏女超超,年及笄,不肯字人。闻东坡至,喜曰:我婿也。日徘徊窗外,听公吟咏,觉则亟去。东坡知之,乃曰:‘吾将呼王郎与子为姻。’及东坡渡海归,超超已卒,葬于沙际。公因作《卜算子》词。”

是的,诚如《古今词话》所言,温超超的结局是郁郁而终——因得不到他的爱郁郁而终。

古代痴情女子,总是数不胜数。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她们,大多信奉孔子在《孝经》中所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但还是有不少少女因情之一字而死。因爱郁郁而终者,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如《题都城南庄》中那位“人面桃花”的姑娘,如唐传奇《霍小玉》中的霍小玉,如《聊斋·连城》中的史连城。为爱情而轻生者,如《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如燕子楼中的关盼盼,如金谷园的绿珠……足见,爱情在她们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无论古今,女子对爱情的珍视远远比她们所表现的要多得多。哪怕是一个在他人眼中“不是什么好人”的女子,一旦触及爱情,她们的心就会瞬间变得柔软,就好比金庸在《神雕侠女》中塑造的李莫愁,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无论她有多想绝情弃爱,她终究忘不掉那个令她痴狂的男子。金庸把李莫愁的死安排得实在巧妙之极:绝情谷的情花丛中,烈烈火海,肆虐张狂,李莫愁流着泪,念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声渐消,人渐消……

绝情弃爱,岂是这么容易做到的,“情”之一字,着实太过可怕,若无法得到真情,极有可能反被伤得体无完肤。就是这样一个痴情却为情所伤的温超超,赫然出现在了苏轼的生命中,也成就了苏轼笔下的《卜算子》。

苏轼才名远播,诗词一绝,俘获了不少闺阁女子的芳心,而温超超姑娘算得上是苏轼的超级粉丝了,她爱屋及乌,因为喜爱苏轼的词,转而对苏轼的人也产生了深刻的感情,到了适婚年龄却不肯嫁于他人,大有“非苏轼不嫁”的意思。

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至惠州时,已经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了,温超超却是正值妙龄的二八佳人。她不嫌苏轼老,也不嫌苏轼是个获罪之人,一听偶像兼梦中情人来到惠州,乐得睡不着觉,喜滋滋地对别人说:“这才是我要找的如意郎君。”

定居惠州的那段日子里,苏轼每天晚上都会在房中吟诗。每每此时,总会有一位妙龄女子在他窗前徘徊,他开窗想去寻找女子,女子却逾墙而走。

倘若彼时苏轼是位二十左右的青年书生,这一幕就像典型的“聊斋人狐爱情故事”。当时的情形,苏轼在词中交代得很清楚。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说明夜已经很深了,几乎听不到其他的人声,只有一弯月亮静静地挂在梧桐树顶。孰料除了他之外,还有人没睡。这位“幽人”独自徘徊在他的窗外,缥缈不似凡尘中人,每当他想去追寻,看到的却是一抹“孤鸿影”。

之所以用“幽人”,不仅是因为月夜的寂静,或许苏轼还想表达女子的超凡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吧。

如此看来,温姑娘对感情还真是执着,每天三更半夜忍着睡意,不惧黑暗,跑到男人窗户底下去听人吟诗,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还练就了一身翻墙的好本领,绝对堪称史上最痴情的粉丝。

至于男主角苏轼,他已经不再是风流少年了,他虽然被温超超的痴情所打动,但是也没决定要跟她有所发展,而是下定主意替她找个好夫婿。

有人说,既然温超超那么喜欢苏轼,苏轼也被她感动,为什么不索性顺了她的意,将她娶了呢?其实苏轼也是一番好心,当时他已是花甲之年,又为“乌台诗案”所累,心中日日苦闷,没准哪一天忧郁成疾,撒手人寰也不一定。在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忍心娶温超超这位妙龄女子?他不想蹉跎了她的大好年华啊!

所以,为了报答温超超的知音之情,苏轼欲将一位王姓公子介绍给她。

能被苏轼看中,这位王公子应该不是泛泛之辈。只可惜过了没多久,苏轼又被贬到了琼州,为温超超做媒之事也就被耽搁了下来。等到苏轼再次回到惠州,见到的却是沙洲之畔的一座孤坟——温超超的坟。

原来,苏轼离开后,温超超便茶饭不思,没有一天展开过蹙起的眉头。就这样日复一日,她终因相思而成疾,病倒在榻上,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临死前,温超超让母亲将她的坟面向南边,因为她要等着苏轼归来。

她至死都没能放下对苏轼的这段情,就算只剩下一缕孤魂,她也要亲眼等苏轼回来,才肯走上奈何桥去彼岸投生。

除了“痴情”,还能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温超超呢?

她和苏轼的爱情虚无缥缈,如无根之浮萍,凄美难耐,令人闻之而唏嘘落泪。确切地说,她对苏轼的感情还称不上爱情,顶多算是单相思吧,毕竟苏轼对她的态度不明。私以为,苏轼对她只能说是感动、感激、愧疚外加遗憾,若说其中有爱的成分,未免有点牵强。温超超是他的知音,她仿佛注定就是因他而生,又因他而死的。早知有此结局,以苏轼的为人,或许会娶她吧,再怎么不忍,也好过面对她的坟墓怅然心伤。

《卜算子》是苏轼为悼念温超超而写,因温超超的最终归处是沙洲,故词中有“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么一句。她不肯嫁他人为妻,一心只想着苏轼,不料事与愿违,芳魂独葬沙洲,不知她泉下有知,是否会后悔。

人说痴情女子者,一见君子终身误。温超超算得上还没见苏轼,仅仅见了他的词,就把终身给误了。

情深至此,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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