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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文章”

“文学”与“文章”“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自天地始判,就有了文。自从人类有了文字,就真正与动物分离开来,成为万物之灵。人类之区别于万物,在于文明。中国是尊敬文、尊重文明、重视文化的国度。汉字“文”出现甚早,在甲骨文中作、、、,像人正立形,胸前刻画文饰,即“断发文...

“文学”与“文章”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自天地始判,就有了文。自从人类有了文字,就真正与动物分离开来,成为万物之灵。人类之区别于万物,在于文明。中国是尊敬文、尊重文明、重视文化的国度。

汉字“文”出现甚早,在甲骨文中作、、、,像人正立形,胸前刻画文饰,即“断发文身”之文,这是文的本义。《说文》:“文,错画也。象交文。”《易·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这是文的引申义。商周金文承袭甲骨文,有的“文”字胸前花纹作心形,如西周的师害簋“文考”之文作,改盨“文考”之文作参见黄德宽主编:《古文字谱系疏证》,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3808页。,“文考”的文有美、善的意思。《礼记·乐记》:“礼减而进(进,谓自勉强),以进为文。乐盈而反(反,谓自抑止),以反为文。”郑玄注:“文,犹美也,善也。”依刘向的说法,即“文,德之至也。德不至,则不能文”刘向撰,向宗鲁校证:《说苑校证·修文》,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76页。。追簋“用享孝于前文人”,《尚书·文侯之命》“追孝于前文人”,两“文人”皆是文德之人。汉孔氏传曰:“使追孝于前文德之人。”“文”字自产生之后,就向外在的文饰与内在美善的文德两个方向引申,当然文饰与文德是相互联系的。

文德:文德是中国文论最早的一个重要范畴,指圣人君子的巍巍乎崇高的礼乐教化。《易·小蓄》“君子以懿文德”,谓君子修美文德,待时而发。《论语·季氏》:“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文德”指礼乐教化,与“武功”相对。礼乐教化以周代为盛。《论语·八佾》:“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言周之礼乐教化视夏商二代更为完备。后世的天子、诸侯乃至君子、文人,施行礼乐教化,使民众有忠信、知礼义,此谓“文德之教”。《礼记·乐记》:“礼乐皆得,谓之有德。”施行文德之教,上层贵族应该以身作则,上行下效,发挥“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的普遍教化效果。《论语·子路》:“子曰: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所以民众是否知礼义,有教养,关键在于上层统治者自身的作为。从民众的角度说,接受礼乐教化就是文化的过程。《论语·宪问》:“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节之以礼,和之以乐,使德成于内,而文见乎外,内德充实而文采光辉,就成了完全的人。文德是儒家思想学说的重要基础,既指向人的仁德境界,又强调君子对民众的礼乐教化。“文德”也是中国文论的思想基础,决定了中国文论重视人格境界和人伦教化的双重特性。

博学于文:圣人先王生前制作礼乐,配地应天,教化世人,死后他们的礼乐制度通过典籍流传于后代,后人通过典籍学习先圣先王的礼乐,可以穷理尽性而成圣。这些典籍也称作“文”。先王的典籍在春秋时期是传播儒家文明、推广圣人教化的依据,是君子学习的主要内容。孔子非常重视对先王旧典的学习。《论语·学而》:“子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马融曰:“文者,古之遗文也。”《论语·雍也》:“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广泛地学习先王的遗文,用礼以自我约束,就不会违背圣人之道。《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孔子行教,以此四事为先,文居“四教”之首,谓先王之遗文,教育首先须用先王之遗文以发蒙。《论语·先进》提出“孔门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德行是人生之本,故居第一;言语指为“行人”善于辞令,出使四方;政事是治理国政;文学即“博学于文”,具体来说就是博学《诗》《书》《礼》《乐》等儒家经典,东晋范宁解释此“文学”指“善先王典文”。《论语·先进》:“文学:子游、子夏。”指子游、子夏博学典文。子游擅礼,子夏擅诗,古有记载。

荀子也在“博学于文”的意义上运用“文学”一词:

人之于文学也,犹玉之于琢磨也。(《荀子·大略》)

今之人,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荀子·性恶篇》)

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荀子·王制篇》)

所谓君子还是小人,甚至卿相士大夫还是庶人,不是天生如此的,不在于地位的贵贱,而在于是否接受了《诗》《书》《礼》《乐》的教化,能否遵礼义而行正道。就像玉需要琢磨一样,君子人格的养成,须“博学于文”,习读先王的经典,接受熏陶,以改善本性,变化气质。这就赋予了“文学”对于人的决定性意义。

汉代以降,“文学”一词使用频繁,一般还是在“博学于文”即学问的意义上使用它。文帝时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文学即博学于文。《史记·太史公自序》:“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文学范围至为广博。如果说汉人与孔子、荀子在使用“文学”一词上有差异的话,差异在于孔子、荀子的“文学”是博学于古之遗文、先王典文,而汉人的“文学”不仅是儒家的经典,还包括律令、军法、章程、礼仪等,范围扩大了,但侧重点在学,这是一致的。后来梁元帝萧绎《金楼子·立言篇》说:“古之学者有二:……夫子门徒,转相师授,通圣人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之为辞赋,则为文。”萧绎说的儒所从事的,正是先秦两汉“文学”所指涉的内容,而屈原、宋玉以降的“文”在《史记》里称为“文辞”。

文学:东汉明帝、章帝时期,设立了兰台令史和东观校书、著作二部,培育了文士阶层的成长,此后文章之士愈益活跃,文人和儒生的界限日益明晰。王充划分儒为二:“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论衡·书解》)说经解传者为世儒,“能上书日记者,文儒也”,文儒“文章滂沛”。显然,王充笔下的文儒指汉代新崛起的文人,他批驳时人所谓“文儒之说,无补于世”的陈腐之见,称赞“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人,书文奇伟,世人亦传”,对于当时文章之士的价值给予充分肯定。文学概念的外延也在变化,包容了文章写作的意思。如《世说新语》文学门记载百馀则故事,前六十馀则是学问、学术之事,后约四十则是关于作文的。宋文帝元嘉十五年(438年),朝廷立儒学、玄学、史学、文学,“四学并建”,泰始六年(470年),置总明观,立玄、儒、文、史四科,正式从官方立场将传统的“博学”明确划分为四科,将文学与儒学、玄学、史学并列,这个文学当指文笔撰作,与文章含义相近。东汉班固《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赞》曰:“文章则司马迁、相如。”若按元嘉十五年“四学并建”的标准,司马迁应归入史学,司马相如应归入文学。不过,刘宋时的文学概念虽然与儒学、玄学、史学作了明确的划分,不像“博学于文”那么宽泛,但是与现代意义上的纯文学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当时的文学以诗赋文章为主,实用性、非实用性文章皆包括在内,不只是纯文学意义上的“美文”,现代纯文学名下的小说、戏曲在当时还未成型。

至唐代,“文学”有时等同于“文章”,如皇甫湜《答李生第二书》曰:“秦汉已来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所举者均为文章之士。有时又包括博学与文章,如韩愈《送陈彤秀才书》曰:“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盖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苟行事得其宜,出言适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这里的“文学”又包括“学”与“文”了。可见传统的“文学”一词与今天纯文学的“文学”含义有很大差异。其实英语“literature”一词的含义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Literature从14世纪起出现在英文里,其意为‘通过阅读所得到的高雅知识’。……17世纪中叶,literature的意涵被确立,belles lettres(纯文学)这个法文词汇被发展出来,用以限制literature之范畴”。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68、273页。早期Literature“通过阅读所得到的高雅知识”的含义与先秦汉魏时期“博学于文”的意思比较接近。可见,不论中国还是西方都不存在内涵外延一成不变的贯穿古今的“文学”的概念。

文章:文的文饰义,又可写作“彣”,《说文》:“彣,㦽也,从彡从文。”司马光《类篇》卷十九:“㦽,有文章也。”这是可见之象。《淮南子·天文训》高诱注:“文者,象也。”《易》:“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谓日、月、五星、彗、孛等天象,是天道的外在显现;人文,谓圣人象天法地制作的礼乐,同样也显现于外,可以观。当文饰义的“文”与本义为文采、花纹的“章”组合成“文章”一词时,意义更侧重于外在的彰明。“文章”本是指文德的外在显明。《论语·泰伯》“焕乎其有文章”,真德秀解释为“圣人盛德蕴于中,而光辉发于外”,即文德的彰明。《论语·公冶长》:“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邢昺疏曰:“章,明也。子贡言夫子之述作、威仪、礼法,有文彩形质著明,可以耳听目视,依循学习,故可得而闻也。”朱熹注曰:“文章,德之见乎外者,威仪、文辞皆是也。”述作、威仪、礼法、文辞等都是文德的彰显著明,即“文章”。

《荀子》一书多次出现“黼黻文章”,其中《非相篇》杨倞注:“皆色之美者。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文章是美的色彩,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色彩相杂,而是根据礼法,以不同的色彩纹理来辨贵贱,分等级,所以有威仪、礼法的意义。“文章”的这个意思同于“文采”,近似于《墨子·辞过》的“锦绣文采”。《晏子春秋》曰:“言有文章,术有条理。”这个“文章”指言谈有文采。《荀子·非十二子篇》曰:“奥窔之间,簟席之上,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这个“文章”即文辞,圣王之文章,即《诗》《书》《礼》《乐》《春秋》等圣人用来传“道”的经典。《韩非子·解老》曰:“圣人得之(谓道理)以成文章。”与荀子意思大略相同。因为孔子整理过五经,子贡说过“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所以荀子、韩非直接用“圣王之文章”来指称五经。

汉代以后,承续荀子“圣王之文章”的用法,文章一般指组织文字写成的作品。刘熙《释名·释言语》:“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这个“文”即当时的“文章”的基本含义。如司马迁《史记·儒林列传》:“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谓诏书文章雅正。班固《汉书》曰“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文章则司马迁、相如”;“刘向、王褒以文章显”,所列举的都是汉代撰著文章的高手。西晋时陈寿《三国志·魏书·刘劭传》曰:“文学之士嘉其推步详密,……文章之士爱其著论属辞。”“文章”与“文学”的划分非常清楚,著论属辞则为文章。如果说“文学”一词的意思重在“学”的话,那么汉代“文章”一词的含义则重在会集众字以成辞义的雕琢刻镂之美。王充《论衡·量知篇》曰:“绣之未刺,锦之未织,恒丝庸帛,何以异哉?加五彩之巧,施针缕之饰,文章炫耀,黼黻华虫,山龙日月。学士有文章,犹丝帛之有五色之巧也。”刘勰也说:“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不管是抒写怀抱的诗赋,还是实用性的各体文章,巧饰雕缛之美是它命名时便禀赋的特征。

作为内美的文德,古人无不予以最高的标举,那么作为外饰的文章、文采是不是无关紧要的呢?传统文化很早就提出外与内、文与质的问题,外饰之文同样很重要,不可缺少。《论语·颜渊》: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卫国大夫棘子成说君子只要有仁德礼义等内在本质就可以了,不需要讲究仪节形式等外在文饰。子贡批评他,提出本质与文采同等重要。若把虎豹和犬羊两类兽皮(鞟)上的文采去掉,那它们就没什么区别了。《文心雕龙·原道》曰“虎豹以炳蔚凝姿”,正在于它们斑斓的文采。优秀的内质正需要华美的文采来显现,否则君子、小人难以辨别。《论语·雍也》:“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韩非子·难言》:“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殊释文学,以质信言,则见以为鄙。”这个“史”与“鄙”,正是孔子“史”与“野”的意思。内质胜而文采不足,则未免鄙野;文采盛而内质不足,则虚华无实。文质相称,才是君子。文质论是中国文学批评史的一个基本问题。后来刘勰《情采》篇说“文附质”“质待文”,是在文论上对孔子“文质彬彬”的引申。

《礼记·乐记》曰:“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中国文论源头的“文”兼具文德和文章两方面含义,内在文德的外在显现,才是真正的文。这种内外兼修是中国文论的重要特征。

辞达与修辞:内在的文德与外在的言辞有时是分裂甚至相背离的。《论语·宪问》:“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前一句即韩愈《答李翊书》所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的意思;后一句则是批评仅仅注意外在言辞的巧饰而无内在的仁德。《论语·学而》:“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阳货》:“子曰:‘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言语便辟,颜色柔善,以取悦于人,则内心少有仁德。巧言乱德,花言巧语,悦媚时君而不切于用,会倾覆国家。所以,孔子提出:“辞达而已。”言辞能够达旨就够了,不烦文艳之辞。

“辞达而已”,看似是轻视言辞,其实不然。儒家是重视言辞的。在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盟会征伐,行人出使聘问,外交辞令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往往是“非文辞不为功”(《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各国都非常讲究外交辞令的典雅恰当,符合礼义。“孔门四科”的言语,是指当时的外交行人用其言语辩说,行使四方。孔子重视言语的“文”。《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言语用来充分地表达心志,文采、文饰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和表达效果。《论语·泰伯》:“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言语不凡陋,不背理,可谓之“文以足言”。要做到“文以足言”,就须重视修辞。修辞不是巧言令色,而是“修辞立其诚。”(《周易·文言》)《论语·宪问》:“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草创、讨论、修饰、润色,可谓极尽修辞之能事。孔子“修辞立其诚”一句的重点在“立其诚”。外显的言辞要真切、充分地表达内在的诚实,外在的文章与内在的文德要完全一致。

儒家之所以如此重视修辞,是因为他们认识到言辞的巨大力量和作用。就个人来说,“言,身之文也”(《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国语·晋语》五)。“言”是内在情志的外在彰显。人死后唯有留下的语言文字能让后人理解其怀抱。《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是著名的“三不朽”说,是中华文化价值观的精核,具有强大的激励力量,影响深远。德在千秋,功成一世,言与德、功相比,自有高下之分,但是“立言”比一切的“世禄”都更为长久,树立名声,千古不磨。历史上多少人著书立说,藏之名山,期待传之于后;抱负不能实现于当时,期待剖白于后世。就影响他人来说,言辞可以鼓动天下,发挥作用,甚至可以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周易·系辞上》:

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正是因为言辞具有如此广大而深远的影响,所以君子应该有敬畏之心,应该慎言。《论语》多次记述孔子及其弟子关于“慎言”的言论如《学而》:“子曰: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为政》:“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里仁》:“子曰:古者言之不出也,耻躬之不逮也。”《子张》:“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同‘智’),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慎言”是一种美德。言辞应当与行为一致,徒然妄言而行为不相副,为君子之所耻。但慎言不是不言。毕竟“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的天道无言境界难以达到,因此孔子“欲无言”而不得不言。《论语·卫灵公》:“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说话当看对象,也即所谓“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至战国时期,礼乐崩坏,群雄纷争,策士掉舌鼓唇,纵横捭阖,排难解纷。于是荀子提出了不同于孔子的语言观,即“君子必辩”。《荀子·非相》曰:

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故君子之于言无厌。鄙夫反是,好其实,不恤其文,是以终身不免埤污庸俗。

时移世改,在新的政治文化环境里,儒家对待言语的态度作了调整。当时各国诸侯昏聩庸愚,“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战国策·秦策一》),被纵横策士玩弄于股掌之间。春秋时“文辞以行礼”的原则被抛弃了,游说之辞往往是“炜晔而谲诳”,充满尔虞我诈。当时的法家如韩非,有鉴于此而对儒家的文学给予彻底的否定,谓“儒以文乱法”。他把“学者”“言谈者”列入“五蠹”,说:“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工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韩非子·五蠹》)但是韩非子能够正视战国游说之风盛行的现象,著《说难》篇,阐述说辞当把握接受者的心理,巧妙地运用避讳、婉转等修辞手法,以达到游说的效果。

正是因为策士驰说而扰乱天下,秦以法家治国,武力统一天下后,焚书坑儒,游说之风顿然熄灭。汉代以降,“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游说已经失去了现实基础,战国时的游说之士转变成了大一统王朝的臣民,正如唐代刘知几所言:“逮汉、魏已降,周、隋而往,世皆尚文,时无专对。运筹画策,自具于章表;献可替否,总归于笔札。宰我、子贡之道不行,苏秦、张仪之业遂废矣。”(《史通·言语》)西方古典文学中所谓的雄辩术和演讲才能,在中国文化中没有得到有意识的培养,而是遭到了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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