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9日星期六
首页/文史百科/《毛诗序》与儒家诗论的确立

《毛诗序》与儒家诗论的确立

《毛诗序》与儒家诗论的确立《毛诗序》:先秦时期,孔子、孟子和荀子虽然提出过一些精粹的诗学见解。但只是只言片语,不成系统。到了汉代,经学家的《诗经》阐释,深化了先秦儒家的诗论思想,对诗歌的产生、本质、特征、风格、作用等多方面问题作出了理论的说明,形成较为系统、完整的诗学观念,正式确立了儒家诗学的理论原则。汉代传《诗》者,早期有鲁、齐、韩三家,鲁为申培公,齐为辕...

《毛诗序》与儒家诗论的确立

《毛诗序》:先秦时期,孔子、孟子和荀子虽然提出过一些精粹的诗学见解。但只是只言片语,不成系统。到了汉代,经学家的《诗经》阐释,深化了先秦儒家的诗论思想,对诗歌的产生、本质、特征、风格、作用等多方面问题作出了理论的说明,形成较为系统、完整的诗学观念,正式确立了儒家诗学的理论原则。

汉代传《诗》者,早期有鲁、齐、韩三家,鲁为申培公,齐为辕固生,韩为韩婴,三家诗为今文经学,注重经世致用,都立于学官,后均亡佚。西汉时鲁人毛亨(大毛公),自谓从子夏传诗,作《诗故训传》,授赵人毛苌(小毛公)。毛苌为河间献王博士,后人把大小毛公传的诗统称为《毛诗》,属于古文经学。《毛诗》在每一首诗的前面都有一段文字解释诗意。其中第一首《关雎》下有一大段论述性文字,后人称之为《毛诗序》或《诗大序》;解释具体诗篇的称为“小序”。关于《毛诗序》的作者,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尊序者,认为是国史、孔子、子夏或诗人自作;废序者则斥之为山东学究、村野妄人所作,也有人以为是汉代毛公、卫宏等人所作。今人一般认为《毛诗》大、小序非一人一时之作,大致出于西汉中期以前的学者之手。

《毛诗序》概论诗的特征、内容、分类、表现方法和社会作用,具有自身相对的理论完整性,是对先秦至西汉儒家诗学理论的总结。《毛诗序》的理论观念基本上贯彻于《小序》的具体诗歌阐释中,东汉后期郑玄《毛诗笺》和《诗谱》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毛诗序》的理论观念。汉代随着儒家学说上升为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儒家诗论的理论原则也确立了正统地位。

《毛诗序》有许多理论是直接继承《荀子·乐论》《乐记》中的某些观念而加以引申发展的。《乐记》曾指出诗、舞、乐三位一体,《毛诗序》对此加以继承,并主要从诗歌的角度阐明这一早期文艺特征: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这一段关于诗歌本质的论述,从语句到内容都是承续先秦的诗乐理论。其中“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一句,本于《乐论》和《乐记》所谓“乐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但是《乐记》一再强调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对诗歌言情多有抑制;而《毛诗序》则在“诗言志”的基础上肯定“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说明其作者在汉代前期楚风盛行的文化环境里吸收了《楚辞》“发愤以抒情”观念的合理因素,把言志和抒情统一起来,深化了对诗歌本质的认识。

《毛诗序》论社会治乱对诗歌的影响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这也是承袭《乐记》的诗乐思想。不过《毛诗序》又说:

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这充分肯定了诗歌在培养人们的道德修养、伦理观念,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乃至改善社会风俗方面的重要作用,是对孔子“兴、观、群、怨”和《乐记》“移风易俗”说的继承与发展。至于把诗歌的功能夸大到“动天地,感鬼神”,则是汉代天人感应观念的印迹。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儒家论诗,重视诗歌的社会政治功能。《毛诗序》把诗歌作为社会政治生活中沟通上下的重要工具,曰:

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

吟咏情性,以风其上。

《论语·颜渊》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作为“六义”之一的“风”的命名就是注重于它的感染力。《毛诗序》解释“风”,是从诗的影响意义着眼的。上层统治阶级利用诗歌来教化百姓,就像风吹草偃一样,感人至深,无远弗届。而下层民众也可以通过诗歌来怨刺上政,讥讽国事。这样,诗歌就可以起到上通下达的宣传和反馈作用。这就是“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经》中《周南》《召南》是岐山之阳得周公旦、召公奭教化的地区的音乐,是圣贤治道之遗化。《小序》解释这些诗篇为“后妃之德”“文王之化”,强调的是“上以风化下”;对于《国风》的诗篇,更多是以刺释诗,解释为讽刺诗。如《邶风·北风》“刺虐也”,《鄘风·鹑之奔奔》“刺卫宣姜也”,《鄘风·桑中》“刺奔也”,《唐风·扬之水》“刺晋昭公也”,《郑风·子衿》“刺学校废也”,《魏风·汾沮洳》“刺俭也”,《魏风·伐檀》“刺贪也”,《齐风·卢令》“刺荒也”,《秦风·无衣》“刺用兵也”,《唐风·绸缪》“刺晋乱也”,《素冠》“刺不能三年也”,等等。《小序》正是把《诗经》之“风”视为沟通上下,表现圣王贤妃之德化及民间,下层民众美刺时政的作品,这是对《大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原则的具体贯彻。东汉郑玄《诗谱序》进一步提出“美刺”说:

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各于其党,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明。

“正风”“正雅”多是论功颂德的赞美;而“变风”“变雅”则是在衰世、乱世中诗人刺过讥失。这是对《毛诗序》的“化下”“刺上”说的发挥。《毛诗序》和郑玄对诗歌教化、讽刺意义的阐述,是儒家诗论的重要内容,历代统治者注重诗歌对社会民众的教化垂范作用,许多上层文人也注意发挥诗歌对社会风俗人心的影响作用;下层的文士和底层的民众不忘记通过诗歌来怨刺上政,表达民情。诗歌和政治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这是中国文学和文论的一大特征。

风、赋、比、兴、雅、颂“六义”:最早是《周礼·春官·大师》提出“六诗”:“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毛诗序》把“六诗”改为“六义”,曰:

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六义”,可分为风雅颂和赋比兴两组,孔颖达解释说:“《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大小不同,而得并为六义者,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非别有篇卷也。”风雅颂是音乐的性质和内容,赋比兴是诗歌的表现手法。赋、比、兴主要属于“风”的表现方法,雅颂(除了《小雅》的一些篇章)中用比、兴的较少,故而赋、比、兴列在风之后、雅颂之前。《毛诗序》不仅提出“六义”说,还从诗歌与政治生活密切关联的角度,对风、雅、颂作出明确的解释。所谓“风”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一国”指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一人”指“诗人”。风是诸侯国的地方风俗人情通过诗人的情志表现出来。孔颖达解释说:“诗人览一国之意以为己心,故一国之事系此一人,使言之也。”所谓雅是“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天下指天子之下,雅是周王朝统治中心的诗歌,直接关涉周朝的政治兴衰。“颂”是宗庙祭祀时赞美祖宗的诗乐。郑玄注《周礼·春官·大师》说:“风,言贤圣治道之遗化。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把对风、雅、颂与政治德化紧紧联系在一起。联系《诗经》的篇章来看,这种对风、雅、颂的分类和解释,大体符合事实。不过《国风》和《小雅》的一些篇章,今人或认为是采自民歌,与所谓“风化”“风刺”、王政“废兴”可能没有直接的关系,把它们纳入政治教化的视野中,实是采诗和释诗者的用意。

对于赋、比、兴,《毛诗序》没有明确的解释。《毛诗故训传》对兴体多作标识。刘勰《文心雕龙·比兴》开篇说:“《诗》文宏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通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意即赋与比的意义显豁;而兴义幽隐,所以特意标出。《毛诗故训传》一般在诗的首章次句之下标出兴,意即兴是诗中发兴的起句,具有发端的意思。有时还点明兴义,如《小雅·鹿鸣》首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毛传》曰:“鹿得苹,呦呦然鸣而相呼,恳诚发乎中,以兴嘉乐宾客,当有恳诚相招呼以成礼也。”《小雅·黄鸟》首句“黄鸟黄鸟,无集于谷,无啄我粟”,《毛传》云:“黄鸟宜集木啄粟者,喻天下室家,不以其道而相去,是失其性。”从“喻”字以及其他“如”“犹”等字可知兴往往兼有比意。郑众对于比和兴给予很概括的解释,说:“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物于事也。”“托物于事”也具有譬喻的意思。刘勰《文心雕龙·比兴》说:“兴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拟议。……兴则环譬以托讽。”释兴兼有起和譬二义。朱自清《诗言志辨》说:“兴是譬喻,‘又是’发端,便与‘只是’譬喻不同。……只有发端才是兴,兴以外的譬喻是比。”这是贴切的解释。

但是,郑玄把比解释为刺,把兴解释为美:

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周礼·春官·大师》注)

这种解释过于机械,并不合《诗经》实情。郑玄之后,历代文论家和《诗经》学家都试图揭示赋、比、兴的本意,作出各自的阐释。东汉刘熙《释名·释典艺》曰:“诗,之也,志之所之也。兴物而作谓之兴,敷布其义谓之赋,事类相似谓之比,言王政事谓之雅,称颂成功谓之赋,随作者之志而别名之也。”晋挚虞《文章流别论》曰:“赋者,敷陈之称也;比者,喻类之言也;兴者,有感之辞也。”朱熹《诗集传》曰:“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今人多从朱熹的解释。《诗经》中有些诗篇是直接敷陈铺叙,但更多的诗篇是把情感融入具体的物象和景象之中,或描绘物象来譬喻诗人的情志,或托物起兴,借眼前景象来兴起诗人的情思。赋、比、兴,正是对这些艺术表现手法的概括。比兴寄托美刺,是自《诗经》开创的艺术传统,这种艺术表现手法贯穿于后代的创作之中,是中国诗歌最重要的一种创作手法,“比兴”也是后世诗歌理论的重要范畴。

“温柔敦厚”和“主文谲谏”:《礼记·经解》载:“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淮南子·泰族训》亦曰:“温惠柔良者,诗之风也。”这都是从学诗用诗的角度说的。孔颖达正义曰:“欲使民虽敦厚不至于愚,则是在上深远于诗之义理,能以诗教民也,故云‘深于《诗》者也’。”通过学《诗》、用《诗》,陶冶情性品行,养成温润柔和的性情,这是“诗教”的作用。“诗教”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效果,是因为《诗经》对情志意旨的表达,依违谲谏,不直截,不迫切。《毛诗序》指出,《诗经》中在下位者以风刺上,能够做到“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诗歌的本心主意与宫商之乐相应,声歌与义理相互配合,譬喻托讽,委婉曲折,不直接明言君上的过失,所以人君能够接受,不但不加罪责,还能知过悔改。“主文谲谏”指《诗经》的风格特征,“温柔敦厚”指这种风格特征产生的教化效果。在后代诗论中“温柔敦厚”和“主文而谲谏”实际上是一个意思,是儒家诗论对《诗经》风格的基本概括,唐宋以后转化为对诗人创作态度的规范,成为儒家诗论对诗歌审美风格的原则性要求。

古代诗歌与政治关系非常密切。从政治角度看,“主文谲谏”的诗歌可以协调统治阶级内部的紧张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政治统治的改善;从文学角度看,“温柔敦厚”要求诗歌表现得委曲婉转、含蓄不露,从而形成诗歌含蓄蕴藉的审美风格。我国传统的诗歌一般多比兴寄托,融情于景,寄意于物,达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审美要求。这与“温柔敦厚”“主文谲谏”具有内在的联系。但是它排斥了那种直露的、尖刻的情感表达方式,成为后代否定具有强烈批判性、战斗性的文艺作品的理论依据,又束缚了诗人宣泄情感的强度和批判现实的精神。明末陈子龙《诗论》说:

至于寄之离人思妇,必有甚深之思,而过情之怨,甚于后世者。故曰“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后之儒者则曰“忠厚”,又曰“居下位不言上之非”,以自文其缩。然自儒者之言出,而小人以文章杀人也日益甚。

“温柔敦厚”和“主文谲谏”作者儒家文论的思想原则,对于发挥文学的人格教育力量,对于传统文学含蓄的审美风尚,都有直接的影响。但是这种原则对文人的叛逆、批判精神形成严重的束缚,甚至当权者以此借口压制言论,打击对手,制造文字狱,在文学史上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其实《诗经》并不都是“温柔敦厚”的,正如顾炎武《日知录》所说,“《诗》之为教,虽主于温柔敦厚,然亦有直斥其人而不讳者”。

变《风》、变《雅》:《荀子·乐论》和《礼记·乐记》都认识到社会政治治乱对诗歌内容和风格的影响,《毛诗序》进而首次提出“变《风》变《雅》”的论断: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这里所谓变《风》变《雅》,近于《乐论》《乐记》的“乱世之音”“亡国之音”。与“变风变雅”相对的“正风正雅”就是“治世之音”。“正风”是“文王之化”“后妃之德”,是“温柔敦厚”的典范。而“变风”“变雅”,据汉儒理解,主要是一些“刺”诗,即孔子所言“可以怨”的诗。《毛诗序》认为这些刺诗能做到“发乎情”而“止乎礼义”。人心中有怨情,自然要通过诗歌表现出来,但是,百姓没有忘记先王遗留的恩泽,发表怨情,也不过是要匡正时弊,希望政治改善,因此能合乎礼义,通过委婉含蓄之辞,寄托忠心讽谏之意,批评得不过分,态度不激烈,不伤害统治者的尊严和体面。“发乎情,止乎礼义”是《毛诗序》关于“变风”的重要原则,也是后世文论对于抒情文学的基本要求。不是任何情感都可以宣泄于文学的,一己之私要通过文学发舒为公众所理解、认同和接受的情感,须要符合一定的社会义理,当然,每个时代会有不同的“礼义”。

东汉郑玄《诗谱序》更为具体地联系政治的盛衰理解《诗经》的正与变。他说:“诗者,承也。政善则下民承而赞咏之,政恶则讽刺之。”这是联系政治兴衰得失来论诗。他的《诗谱序》把《诗经》各篇与商、周的政治历史一一对应起来。其中周代文王、武王、成王时代的诗(主要为《周南》《召南》,以及部分大小《雅》,凡百余篇),“谓之诗之正经”,是正风、正雅;而自懿王、夷王、厉王以后,政治衰败,怨声载道,此时的诗(包括十三国风,大小《雅》之部分),主要内容是怨刺上政,属于变风、变雅。郑玄把正变与美刺结合起来,“正风正雅”为美,“变风变雅”为刺。“正风正雅”是治世之音,“变风变雅”是乱世、亡国之音。然而对于郑玄的“正变”论,后代《诗经》学家如宋代欧阳修、苏辙,清代汪琬等有不同的看法,一般不同意郑玄这样机械地把《诗经》各篇与周代王朝更替、政治兴衰对应起来理解正变,认为应该依据诗篇内容定其正变。《毛诗序》和《诗谱序》联系政治兴衰治乱来说明《诗》之正变,对后代的诗歌理论和批评都有深远的影响。“正变”论是文学史论的重要观念。历代论者梳理诗史、阐释诗意时,多契合政治结构,从中寻绎深层根源;常借用“正变”说梳理诗史的流变,基本态度是崇正黜变,“正变”说与“复古”论相呼应,对文学革新产生一定的阻力。

诗者,天地之心:纬书是西汉末产生、东汉时大为盛行的一类傍经而行的著述,传有“七纬”。《诗纬》为纬书之一,已失传,其文字散落于经注、史传、类书之中。《诗纬·含神雾》云:

孔子曰:诗者,天地之心,君德之祖,百福之宗,万物之户也。刻之玉版,藏之金府。

在中国文化中,人没有成为自然的对立面,而是本于天地自然,是天地自然中最为灵敏的造化。《尚书·泰誓上》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天地有阴阳,人类有性情,性情发而为诗,故曰诗乃“天地之心”。所谓“君德之祖”云云,近似于《毛诗大序》所谓“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在感应天地、沟通人神、设教邦国、移风易俗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作用。《尚书·泰誓中》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地之心,是通过“人”来彰显的,人代天地以立心。“诗者,天地之心”的命题为后代文论家所采用时,往往赋予其新的含义,强调作为主体的人具有代天地以立心的崇高使命。刘勰《文心雕龙·原道》云:“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是由《诗纬·含神雾》的命题引申而来的,意谓文饰之言,为天地的本心。晚清刘熙载《艺概·诗概》曰:

《诗纬·含神雾》曰:“诗者,天地之心。”文中子曰:“诗者,民之性情也。”此可见诗为天人之合。

关于“天地之心”,后世的理解有两个向度,一是转化为“仁人之心”。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五说:“人者,天地之心也。仁,人心也。人而不仁,则天地之心不立矣。为天地立心,仁也。”宋元明时期的诗歌理论,强调“性情之正”,便是从这个角度引申下来的。另一向度是转化为“天地之元声”,是发乎本性、出于自然的本初性灵的彰显。明人宋新《吴歌记》云:

吴歌自古绝唱,予道姑胥苍头皆善吴歌,叠歌五六百首。其叙事陈情,有文人骚士啮指断须而不得者,岂非天地之元声,匹夫匹妇所与能者乎?

民歌来自社会底层,较少受道学的熏染,是人性的本初状态的发露,这是天地之元声。摆脱一切依傍,天机自动,任其自然,莫知其然而然,也是天地之元声。清李光地《榕村语录》云:“文章乃天地元声,莫知其然而然。”本于天地元声而产生的文学,才是最高妙的文学。

综合来看,儒家是从社会政治的角度切入诗学问题的,注重诗歌与政治之间的互动性的内在联系。儒家认为社会政治的盛衰治乱直接影响到诗歌内容和风格的变化,诗歌在教化百姓、讥刺时政方面发挥着重大的作用,进而影响到政治统治和社会风俗。儒家把诗歌作为整个社会政治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沟通、调节上下关系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因此为了缓解上层统治者和下层民众之间的紧张关系,诗人应该自持其心,诗歌应该温柔敦厚,主文而谲谏,委婉曲折,含蓄不露。儒家的这些诗论纲领,是流灌于后代诗论的一条主脉,对两千多年来诗歌创作和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

转载请注明本文地址:https://www.shiwenxuan.com/china-wenshi/2023041546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