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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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愤以抒情

发愤以抒情发愤以抒情:除了《诗经》,中国诗歌的另一源头是《楚辞》。以屈原作品为中心的《楚辞》具有瑰丽神奇的浪漫色彩,表现出远古文化的另一种气质。屈原骚辞神话想象之瑰奇飘逸,追求理想之深沉执着,固然有楚民族的巫文化渊源,但更是屈原独特的内心怀抱、情感动力所使然。屈原在其作品里曾一再表述了内心的情感郁积和冲动,喷薄而出,发为诗歌。《惜诵》: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

发愤以抒情

发愤以抒情:除了《诗经》,中国诗歌的另一源头是《楚辞》。以屈原作品为中心的《楚辞》具有瑰丽神奇的浪漫色彩,表现出远古文化的另一种气质。屈原骚辞神话想象之瑰奇飘逸,追求理想之深沉执着,固然有楚民族的巫文化渊源,但更是屈原独特的内心怀抱、情感动力所使然。屈原在其作品里曾一再表述了内心的情感郁积和冲动,喷薄而出,发为诗歌。

《惜诵》: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

《悲回风》: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介渺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思美人》: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达。

《抽思》: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

《抽思》: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

这些对创作心理和动机的坦露,不同于《诗经》里“家父作诵,以究王讻”的政治讽谏。屈原已失去对扬朝廷、直面讽谏的机会,因此他反复抒写的是抱负得不到施展,志向不能够实现,忠贞意志不为楚王所理解,内心充满抑郁烦闷,需要发泄和排解。这更接近于《诗经·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维以告哀”和《小雅·白华》“啸歌伤怀,念彼硕人”,是“发愤以抒情”。屈原具有自觉的创作意识,认识到用诗歌来发舒内心的郁闷和幽愤情感,批判现实政治。

在屈原诗学里,抒情与言志是联为一体的,他所发摅的不是个人的私情,而是在政治生活中个人受到压抑、阻遏的感情,是个人的政治热情和思想见解的寄寓;但不同于儒家言志美刺强调诗歌对现实政治发生作用,屈原更注重于从创作主体的角度认识诗歌的抒情特征。因为诗人内心有幽愤,有哀怨,所以才“发愤”以抒情。《荀子·乐论》和《乐记》虽然也认识到文艺创作是“人情所不免也”,但重点在如何制作雅乐以引导和调节人们的情感;而屈原从内心情感动力的角度理解抒情言志,是从诗人即创作者的立场,从自身经历和遭际出发,强调诗歌的抒情性。

宋玉《九辩》曰:“坎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这与屈原精神是相通的。有不平之情就需要诗歌来发泄。《离骚》之骚是忧愁、哀怨,屈骚的基本精神是怨,抒发怨情。这是对先秦儒家文论的重要补充,其精神启发了汉代司马迁“发愤著书”说和晋陆机“诗缘情”说,对后代诗歌创作和理论有深远的影响。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说屈原“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

汉代前期文化好楚风,楚歌持续不衰,屈宋骚赋的哀怨精神在汉初的骚体赋创作中得到传承。贾谊的《吊屈原赋》既是追伤屈原沉江,更是自喻,伤悼自己遭贬。在赋文里贾谊赞美屈原光辉人格,对屈原光洁之志不为世人理解表示深切的同情。武帝即位初,淮南王刘安入朝献《淮南子》,并奉诏作《离骚传》,第一次对屈原的创作精神给予高度的评价。《离骚传》早已散佚,从班固《离骚序》节引中可看到片断:

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在汉高祖和文帝时期,淮南王刘安的祖母和父亲先后遭迫害,冤屈致死,因此在《离骚传》里他称颂《离骚》之“怨悱”,屈原之蝉蜕秽浊,可与日月争光,引屈原为同调,寄寓内心的悲怨。愤于中而形于外,这里所谓“好色而不淫”“怨悱而不乱”是遵循儒家中和的审美原则;而“蝉蜕浊秽”云云则是道家的超然于世俗的人生志趣。兼综道儒,这与《淮南子》的思想旨趣是一致的。《淮南子·齐俗训》云:

且喜怒哀乐,有感而自然者也。故哭之声发于口,涕之出于目,此皆愤于中而形于外者也。

当人与社会现实相矛盾对立,才能被埋没,志向受压制时,必然产生心理的压抑和情感的郁结,内心有幽愤,自然要表现于外,形成诗乐文艺。“愤于中而形于外”明显是继承了屈原“发愤以抒情”的艺术精神,与《离骚传》里称赞屈原之志可与日月争光,是相呼应的。但是《淮南子·泰族训》里对音乐表现“怨思”又是给予否定的:

今夫《雅》《颂》之声,皆发于词,本于情,故君臣以睦,父子以亲。故《韶》《夏》之乐也,声浸乎金石,润乎草木。今取怨思之声,施之于弦管,闻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辨,悲则感怨思之气,岂所谓乐哉!

这与《离骚传》所论看似矛盾,其实不然。屈原之作《离骚》,是个人的创作。而音乐是社会性、群体性的文艺,统治者注重利用音乐来教化民众。因此对乐和诗的要求自有不同。

从汉初道儒杂糅向武帝独尊儒术的思想转变过程中,刘安的“屈骚”论,一方面与时代精神相适应,兼采道、儒思想来论屈原,另一方面在对屈骚的评价中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和政治情怀。淮南王刘安从“愤中形外”的观念出发,肯定屈原《离骚》的“怨悱”之情,又直接启迪了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

发愤著书:司马迁于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继父职任太史令,着手撰著《史记》,天汉二年(前99年)因“李陵之祸”得罪下狱,后又遭受腐刑,肉体和精神人格都蒙受极大的耻辱,但是他顽强地承受了这一非人的折磨,继续完成《史记》的撰著。司马迁之所以能忍受沉重的精神打击,坚持撰著《史记》,除了“立言”不朽的崇高理想的感召外,还受到前代许多著述家(包括屈原)“发愤著书”精神的激励。司马迁《太史公自序》曰: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在《报任安书》里也有类似的一段说法。司马迁引用一系列古代的事例来说明,伟大的著述都是由于著作者与现实政治相矛盾,受到邪恶势力的压制,志向得不到实现,怀抱不能够施展,心中郁结着幽思孤愤,于是通过著书而发泄出来。“屈原放逐,著《离骚》”,屈原的诗歌创作就是这种发愤著书精神的典型表现。《史记》引诗、说诗,多从“鲁诗”一派,重视诗歌的讽谏、讥刺意义。因此司马迁认为《诗三百》是“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与屈原作《离骚》一样,在发愤著书精神上《诗》《骚》是相通的。在汉武帝时儒学逐渐兴起的氛围中,司马迁从个人身世和现实遭遇出发,用发愤著书的精神来阐释《诗》《骚》精神,显得尤为卓异。

司马迁撰《史记》,多为文人立传,是历史著作的一个创举。其中的《屈原贾生列传》,勾勒了屈原的生平,高度评价屈原的人格和创作精神,同时也寄寓了司马迁自己的怀抱。他说: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淤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司马迁用一个“怨”字来概括屈原创作的内在情感动力。怨来自屈原“志洁行廉”与“王听之不聪,谗谄之蔽明,邪曲之害公,方正之不容”的黑暗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忠贞诚挚却横遭怀疑毁谤,志洁行廉却穷途舛背,必然产生痛苦惨怛无法排遣的怨情,《离骚》就是屈原怨情喷薄而出的发愤之作。司马迁还指出,《离骚》之刺世事,在艺术表现上能借古讽今,以小喻大,因迩及远,文约辞微,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司马迁编撰《史记》,在创作精神和方法上也秉承《离骚》的传统。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称赞《史记》乃“无韵之《离骚》”,应是兼从发愤抒情和文约辞微两方面说的。

淮南王刘安和司马迁对屈原的同情和赞美,折射出汉代前期文人积极用世却遭到阻抑而产生幽怨的心态。汉代兴国,去古不远,战国士风尚未销歇,依然影响着文士的风范。新兴的政权又激起文人的淑世热情,文人多抗言直行,激切讽谏,直面君过,表现出战国士人的自由人格和独立精神,甚至有人以生命为代价以换取人格精神的独立,晁错直言极谏终遭杀戮,就是显例。但事实上时代已经发生剧烈的变化,群雄争竞的局面已为大一统的封建专制所代替;“所在国重,所去国轻”的文士已被牢固缚困于封建帝制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文士失去了战国士人纵横捭阖的社会基础。东方朔《答客难》曾揭示汉代大一统的政权结构给文士造成的精神压力,文士的得失穷达不是决定于个人的政治观点和才能,而是受制于帝王的好恶。因此抗言直行的自由精神必然遭到压抑,而产生悲愤幽怨的情怀也是很自然的。汉代前期文士的幽怨情怀与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幽愤是相通的,因此多借对屈原的同情和咏叹来自悼、自励或自慰。

“发愤抒情”一直是后代许多文人创作的精神动力,骚怨是浸润于后世文学中的一种气质。钟嵘《诗品》追溯五言诗的一个源头是《楚辞》,《楚辞》一系的共同特点是多抒写哀怨之情。后世诗歌和诗学形成了一脉骚怨传统,为政治失意者抒写悲怨之情开辟了一条文学通道。

不平则鸣:中唐时韩愈、孟郊等在仕途上多遇挫折,对于屈原“发愤抒情”精神有了新的体认。贞元十七年(801年)孟郊已50岁,才被选为溧阳县尉,《初于洛中选》曰:“青云不我与,白首方选书。”可见他甚为愤懑不平。韩愈在京城作《送孟东野序》云: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这就是著名的“不平则鸣”说。韩愈在后段列举的例子既有盛世之鸣,也有衰世之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屈原可谓是亡国之鸣。韩愈以天命来劝慰孟郊的不平,说:“三子者(按,孟郊、李翱、张籍)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对孟郊之自鸣不幸给予深切的同情,但韩愈时任国子监下设四门博士,作为朝廷命官,又希望孟郊等人能得到重用而可以鸣国家之盛。所以这个“鸣”的本旨并非仅仅指穷而在下者的哀苦声音。王楙《野客丛书》说:“是则鸣者,盖有出于自然者矣,岂可谓专不得其平邪?是又以一意起而两意终者。”(卷十九)契合韩愈的本意。

随后不久(804年秋),韩愈因上《天旱人饥状》被贬为阳山(今广东阳山)令。第二年秋,量移江陵府(今湖北荆州)掾曹。当时成《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瑰怪之言。时俗之所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上兵部侍郎李巽书》)。韩愈本来就性气高,数年前《上宰相书》就说自己“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经历这一番贬谪后,他对“不平则鸣”有了更为真切的体会。其《荆潭唱和诗序》云:

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词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

从创作的角度说,羁旅草野穷而在下者,对社会问题的洞见、对人生况味的体会,往往更为深刻、更为独特;仕途失意的人胸中往往蕴结着郁勃不平之气,有不可遏制的创作冲动,需要通过文辞表现于世。巴尔扎克致妹妹的信说:“我最好的灵感总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才放光芒。”恰可与“穷苦之言易好”相印证。生活和平、心情欢愉的人,或者人生体验浮浅,或者多有现实顾忌,或者气满志得,兴趣不在于此,无暇写作。从接受的角度说,以悲为美是人类共同的审美心理特征。嵇康《琴赋》曰:“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不论创作还是鉴赏,愁思之声、穷苦之言更具有感染力量;人们欣赏悲剧性作品,能激起怜悯和同情感,获得心理的慰藉。严羽《沧浪诗话·诗评》曰:“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可见“穷苦之言易好”具有一定的普适性。

诗,穷而后工:北宋初年著名诗人梅尧臣,仕途失意,穷困潦倒。“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馀年”,四十馀岁才入许州王举正幕,“郁其所畜,不得奋见于事业”(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于是发扬屈原“发愤以抒情”的精神,其《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曰:“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失意人相濡以沫。庆历六年(1046年)友人欧阳修贬官任滁州太守,作《梅圣俞诗集序》: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欧阳修从梅尧臣的坎坷遭遇中提炼出“诗穷而后工”的理论命题。仕途的曲折坎坷往往促使诗人对人生命运感受更为真切,更为复杂,对社会的洞察更为细致,更为深刻,这样自然可以增加诗歌的内容深度和思想内涵。人生之穷也会使诗人变得更为敏感,触目伤怀,将内心的忧伤悲愤一寄于诗,而悲伤之情更能激起读者的同情和共鸣。诗人失意于仕途,社会礼法的束缚就更少一层;也更加专心于诗歌创作,通过创作来发抒内心的郁闷忧愤,诗歌也就会因专而工。这样来看,“诗穷而后工”有几分道理。但它并非一个普遍周延的诗学命题,穷而不工,不穷而工,大有人在。“诗穷而后工”既是对欧阳修、梅尧臣曲折人生中的艺术经验的概括,也秉承了屈原、司马迁以来一以贯之的发愤抒情的精神传统。

小说戏曲的“发愤”精神:发愤抒情、发愤著书的精神传统也流灌于小说戏曲创作中,成为小说戏曲创作的内在动力。李卓吾《忠义水浒传序》开篇就引述司马迁“发愤著书”说并引申而下断语:“《水浒传》者,发愤之所作也。”尤其可贵的是,李贽对“愤”的理解已经不是一己的困厄放废,而是“愤二帝之北狩,则称大破辽以泄其愤;愤南渡之苟安,则称灭方腊以泄其愤”,是对国家不幸、朝政腐败的忧愤,这种忧愤正是忠义的表现。《水浒》表达的是普天下人的忧愤;一般的文人创作小说多是抒写个人的愤懑,如蒲松龄《聊斋自序》云:“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显然他在花妖狐魅故事中寄托了自己的满腔孤愤。《聊斋自序》开篇便说:“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鼓舞他创作这部志怪小说的精神力量可远溯至屈原。高凤翰《题蒲柳泉先生聊斋志异》曰:“生抱奇才不见用,雕空镂影摧心肝。不堪悲愤向人说,呵壁自问灵均天。”曹雪芹撰著《红楼梦》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正如刘鹗所言:“《离骚》为屈大夫之哭泣,《庄子》为蒙叟之哭泣,《史记》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泣于《西厢》,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老残游记自叙》)“有志不获骋”的困顿文人,怀着满腔的孤愤,以如椽巨笔,饱含血泪,留下了传世不朽的文学精品。

相对而言,剧本需要表演者的二度创作,它的受众对象是群体性的观众,因此剧本作者一般较为收敛个人的情感。但是也有例外,如徐渭创作四杂剧《四声猿》,钟人杰赞云:“文长终老缝掖,蹈死狱,负奇穷,不可遏灭之气,得此四剧而少舒。所谓峡猿啼夜,声寒神泣,嬉笑怒骂也,歌舞战斗也,辽之丸,旭之书也,腐史之《列传》,放臣之《离骚》也。”(《四声猿引》)直接点明了徐渭对屈原、司马迁创作精神的继承。徐渭给予明末和清代杂剧以极大的影响。清康熙年间,嵇永仁身陷囹圄,悲思愤郁,作《续离骚》杂剧。范承谟评曰:“慷慨激烈,气畅理该,真是元曲。而其毁誉含蓄,又与《四声猿》争雄矣。”(《书续离骚后》)嵇永仁在《续离骚·自序》中说:“屈大夫行吟泽畔,忧愁幽思而《骚》作。语曰:‘歌哭笑骂,皆是文章。’仆辈遘次陆沉,天昏日惨,性命既轻,真情于是乎发,真文于是乎生。虽填词不可抗《骚》,而续其牢骚之遗意,未始非楚些别调云。”显然,《续离骚》虽为杂剧,但是“骚怨”的精神传统是相承续的。在清代乾嘉盛世中,桂馥“以宿儒积学,晚而仅得一仕,仕仅十年,未竟其用”(蒋祥墀《桂君未谷传》),于是晚年仿徐渭《四声猿》而作杂剧《后四声猿》,张祥河《题桂未谷后四声猿》:“趁拍无端涕泪横,不徒金石见平生。翠翘已死青藤老,恨海茫茫又一声。”可见在徐渭的影响下,明清时期剧本创作也有一脉发愤抒情的精神传统在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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