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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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体与文集

文体与文集文体划分的细密和文体观念的明晰,是文学理论批评自觉的一个重要表征。虽然各种文体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先秦的五经,或如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上)》所言“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但对文体的自觉划分是从曹丕开始的;后经陆机、挚虞等,至刘勰《文心雕龙》和萧统《文选》,文体分类意识和文体观念得到了真正的确立。四科八体:曹丕最早对文体进行分类,列举八种文体的四种风...

文体与文集

文体划分的细密和文体观念的明晰,是文学理论批评自觉的一个重要表征。虽然各种文体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先秦的五经,或如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上)》所言“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但对文体的自觉划分是从曹丕开始的;后经陆机、挚虞等,至刘勰《文心雕龙》和萧统《文选》,文体分类意识和文体观念得到了真正的确立。

四科八体:曹丕最早对文体进行分类,列举八种文体的四种风格。其《典论·论文》曰:

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本与末原指树的根本和末梢,曹丕用此二字比喻文章,末是指后面列举的奏、议、书、论、铭、诔、诗、赋等各种文体,本相当于本质。两汉时期关于文之本质的认识,可以刘熙《释名·释言语》“文者,会集众采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词谊,如文绣然也”的解释为代表,文章是会集众字而成的,即用语言文字表达思想情感等内容,后世形成了不同的体裁。这八种文体的并称和排列是有讲究的。奏是臣下向皇帝上书陈政事;议是审事宜,在朝廷上发言谋政,所以两种文体并列。在朝廷上献言议政,风格应该雅,即典雅、雅正。书、论指子书和论说文,都是阐论道理的,宜理即合乎情理,可为取法施行。曹丕善于作论,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称其《典论》“辩要”。曹丕《典论·论文》批评孔融“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所谓“理不胜辞”指辞采高妙,而义理不足。《与吴质书》中称赞徐干的《中论》“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这就是宜理。桓范《世要论·序作》云:“夫著作书论者,乃欲阐弘大道,述明圣教,推演事义,尽极情类,记是贬非,以为法式,当时可行,后世可修。”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书论宜理”的含义。铭记述人的功德,诔陈述死者的德行。两种文体含义相近,故合在一起,共同的要求是尚实,不管是记录生者的功德,还是死者的德行,都应该实事求是,不虚美,不夸诞。桓范《世要论·铭诔》抨击“爵以赂至,官以贿成”的社会风气和撰写铭诔“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的虚假,可见当时社会铭功诔德的文章大量存在虚假失实之辞。曹丕谓“铭诔尚实”不仅是一个理论原则,对现实丑恶现象也有针砭意义。“诗赋欲丽”,诗、赋并称,自古而然。欲丽即扬雄所谓“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丽”。前人论诗或谓“诗言志”,或说“发乎情,止乎礼义”,曹丕则仅用一丽字要求诗歌;论赋之丽,没有提及则,可见他对于诗赋文辞华美的重视,这是对东汉后期文人五言诗逐渐兴起,并重视辞采之美的创作倾向的理论肯定。当时卞兰的《赞述太子赋》曰:“著典宪之高论,作叙欢之丽诗。”前句赞颂曹丕著《典论》,后句称赏曹丕诗歌之丽,可见这是当时人们的一般认识。这八种文体,奏议是在朝廷上议论国家大事,书论是阐述道理,铭诔是关于个人的德行,诗赋的实用功能更低。如此排列次序,显然是根据它们实用功能的大小。但是在具体评论时,他并没有轻视诗赋,如《典论·论文》特别称道王粲、徐干的赋,曰:“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与吴质书》称赞刘桢“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品评王粲“独自善于辞赋”,都可见得他对于诗赋的重视。

曹丕还提到“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文非一体,鲜能备善”,如王粲擅长辞赋,“然于他文,未能称是”;陈琳、阮瑀擅长章表书记,都是于文体各有偏擅。曹丕的偏才论,是当时人的一般认识。曹魏时刘劭《人物志》专门辨析人物才性,认识到人材不同,能各有异,对偏才作出多方面的辨析和阐述。《材能》篇谓“凡偏才之人,皆一味之美”;《八观》谓“夫偏才之人,皆有所短”;《材理》篇谓“情有九偏”。《流业》篇将人才分为12类,其中,“能属文著述,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辩不入道,而应对资给,是谓口辩,乐毅、曹丘生是也”,认识到口辨言辞与文章著作是两种不同的才能。《世说新语·文学》记载乐令善于清言,而不长于手笔,请潘岳为表的故事。《文心雕龙·体性》篇谓“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扬雄不善言辞,但文章却有深沉的意味。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将此现象概括为“文人、谈士,罕或兼工”。刘勰称桓谭“长于讽谕,不及丽文”;萧纲《答湘东王和受试诗书》称裴子野“乃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文士才能各有所偏,似已成为定论,后世文学批评少有异议。这是当时才性论在文学理论上的反映。

体有万殊:由吴入西晋的陆机在《文赋》里对文体进行更为细致的划分和阐述。他列举十种文体,言简意赅地阐述它们的属性和风格特征: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诗缘情而绮靡”是陆机提出的一个具有重要文论意义的命题,标明此时诗学对于抒情性和审美性的重视。(参见第五章第一节。)“赋体物而浏亮”,第三章第三节已作过阐述。

“碑披文以相质”,指碑文须透过文采以揭示出述亡者之事迹。刘勰《文心雕龙·诔碑》论“碑”云:“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意近乎“披文以相质”。

“诔缠绵而凄怆”,诔文是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自东汉末年傅毅以后,诔文“序述哀情”,成为通行的规则。刘勰《文心雕龙·诔碑》论“诔”的体制是“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陆机论“诔”也着力在叙述哀情,故曰“缠绵而凄怆”。

“铭博约而温润”,博约谓意深而文约。刘勰《文心雕龙·铭箴》曰“义典则弘,文约为美”,即博而能约。铭是刻在器上记述功德的,刘勰《文心雕龙·铭箴》说“体贵弘润”,即陆机“温润”的意思。

“箴顿挫而清壮”,箴是针砭过失,以资警戒的文体。《文选》张铣注曰:“箴所以刺前事之失者,故须抑折前人之心,使文清理壮也。顿挫,犹抑折也。”刘勰《文心雕龙·铭箴》云:“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针砭过失,须确切深刻,令人反躬自思,顿然警醒。

“颂优游以彬蔚”,颂是歌颂人的功德以告于神明的文体,应该从容典懿,文采华盛。

“论精微而朗畅”,论是阐论、辨析道理的文体。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云:“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即陆机所谓“精微”。朗畅,即刘勰所谓“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刘勰评毛公训《诗》、王弼解《易》等论体“要约明畅”,即陆机所谓的“朗畅”。

“奏平彻以闲雅”,《文选》李周翰注曰:“奏事帝庭,所以陈叙情理,故和平其词,通彻其意,雍容闲雅,此焉可观。”陆机之前,曹丕就说过“奏议宜雅”。

“说炜晔而谲诳”,若战国时纵横辩士的游说之词,往往是明晓前事,光彩炫目,谲幻奇诡而易溺陷人心。刘勰《文心雕龙·论说》对陆机“说炜晔而谲诳”很不以为然,说:“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何哉?”如果不是欺骗敌人的话,应该胸怀忠信。陆机所谓的“谲诳”是针对战国策士辩说而言的;刘勰所论则是汉代以来朝廷上的辩说,所以应该“披肝胆以献主”,本着忠信的情怀以献策进言。“说”体自身在演变,其特征也发生了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陆机还提出“禁邪而制放”的原则,从后面“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二句看,“禁邪制放”应该兼包辞和理,不合乎儒家义理,可谓之邪;文辞冗长而不合文体要求,可谓之放。这都是应该避免的。当然,陆机在理论上认识到“无取乎冗长”,而在创作实践上则显得过于繁缛,正如刘勰所批评的那样,“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文心雕龙·才略》)。

陆机之后,挚虞《文章流别论》也阐论了各种文体的性质,可惜已残佚。刘宋时范晔撰著《后汉书》,在《文苑传》和其他列传之后,往往按体著录传主的文章,如《文苑·赵壹传》载“著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十六篇”,已具有非常明确的文体分类意识。

文笔:随着魏晋以降文体意识的日益明晰,出现了文体归类的“文笔”说。唐人撰著《晋书》多次记载传主有“文笔”传于世,但这或许是《晋书》纂者之言,不一定是晋人的常语。大约在刘宋(420—479)初期,“文笔”之辨就正式出现了。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云:“手笔差易,于文不拘韵故也。”手笔就是“笔”,笔是无韵的文体,因为不拘韵,更容易写作。与范晔同时的颜延之对“文笔”提出过另一种解释,原文虽不可见,但刘勰《文心雕龙·总术》引曰:“颜延之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颜延之在“文笔”之外,又提出“言”。揣其意,言即记言,较为直白地记述他人的言辞为言,笔是在记述言辞的基础上作一些修饰而使言有文采。颜延之说经典是记述圣人言辞的,是言而非笔,转述经旨的传注类著作是笔而非言。颜延之重视文采,其诗如错彩镂金,因此嫌经典没有文采,是言而非笔。刘勰很不赞同颜延之的解释,专门给予批驳。在刘勰看来,“圣文之雅丽,衔华而佩实者也”(《文心雕龙·征圣》)。经典不仅蕴含圣人之道,且文质彬彬,是后世文章的典范,如《易》之《文言》是“言之文也”,怎能说经典没有文采,只是言呢?刘勰认为,言和笔的差别,前者为口头表达,后者是形诸文字;经和传的差异,前者是不刊之常道,后者是阐述经旨的文字,二者不是按照有没有文采来区分的。刘勰《文心雕龙·总术》开篇正面解释“文笔”:“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别目两名,自近代耳。”

文笔是自刘宋时期开始出现的关于文章分类的一对概念,刘勰解释说,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意即文与笔根据是否用韵来划分,文是韵文,笔是无韵文。《文心雕龙》“文体论”部分阐论三十余种文体,其中《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杂文》《谐》十篇列在前面,是有韵的文;《史传》《诸子》《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章表》《奏启》《议对》《书记》十篇列在后面,是无韵的笔,刘勰“论文叙笔”划分得非常清楚。当然,刘勰划分文、笔,与近代的纯文学、杂文学并不能相互对应,许多实用的文体如颂、赞、祝、盟、铭、箴之类,均是有韵的,但不能说是纯文学;无韵的笔并不都是杂文学,如贾谊的《过秦论》就合乎今天纯文学的要素。

稍后,梁元帝萧绎《金楼子·立言》云:

古人之学者有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至如文者,维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揺荡。

古代的学者分为儒与文,后世儒又分流为儒与学,文又分流为文和笔。章、奏属于笔,诗不属于笔而属于文。这与刘勰所谓“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相一致,不过梁元帝论文更强调文的抒情性(“情灵揺荡”)和辞采音律之美(“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鲁迅《汉文学史纲要》指出:“盖其时文章界域,极可弛张,纵之则包举万汇之形声,严之则排摈简质之叙记。必有藻韵,善移人情,始得称文。其不然,概谓之笔。”就是本于萧绎的文笔观。近人从萧绎的文笔论中寻绎出纯文学、杂文学划分的中国源头。

五言居文词之要:魏晋南北朝,四言诗逐渐退出诗坛,五言诗取而代之,成为诗坛主流的体制。创作上的这种新趋势在理论上的反映显得略微滞后。挚虞尊四言为正,对其他诗体明显有贬抑之意;刘勰认识到四言和五言用于不同场合,风格也有差异,但依然尊四言为正体,直到梁代钟嵘才真正揭示五言的优越性,提高五言诗体的地位,他的《诗品》就是专论五言诗人的诗学著作。当时七言体制主要用于民间俳谐唱乐的场合,只有如鲍照等少数诗人染指,还没有充分进入理论的视野。

西晋挚虞《文章流别论》曰:

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挚虞认为诗歌应以四言为雅音之正,其他五言、六言、七言、九言,虽然音节增多,节奏更多变化,但都不是“音之正”。这是出于对儒家经典《诗经》文体的尊重,没有认识到五言诗兴起的历史趋势。颜延之《庭诰》曰:“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之矣。”流靡意谓流丽绮靡,侧密意谓细微缜密。这是首次指出五言和四言两种诗体不同的风格特征。刘勰从宗经的立场出发,辨别四言、五言的高下,说: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文心雕龙·明诗》)

正体即《文心雕龙·章句》所谓“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流调”即世间流行的格调。雅润和清丽是四言和五言两体不同的风格特征。与挚虞标四言为正,贬斥其他一切“非音之正”的偏激做法不同,刘勰以为四言诗风格雅润,五言诗风格清丽,两者适用于不同的场合,功用不同;作者因才情的不同,对四言、五言各有擅长。刘勰所谓正体、流调的用语,还蕴含着尊推四言的传统看法。梁代钟嵘通过与四言诗相比较而突出五言诗艺术表现上的优越性,其《诗品序》曰: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烦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

写四言诗可效法《风》《骚》,但是易成而难工,文词烦复却又难以尽意,所以世人很少写作四言诗;而五言虽仅增加一字,但是音节、结构更为灵活自由,增强了表现力,在叙事抒情、摹象写物方面更加详尽切要,因此能适应社会上一般人的趣味。五言诗艺术表现力的丰富性超越四言诗,得到诗人们的喜爱,成为流行的主要诗体。钟嵘之论,一方面是五言诗蔚然兴盛的创作形势在理论上的表现,另一方面也为五言诗的进一步发展张本。稍后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里基于崇尚新变的立场提出“五言之制,独秀众品”的重要论断,进一步肯定五言为主流的诗歌体制。

四部分类与早期集部:随着人类知识的增长、著作的积累,需要对图书加以分类。图书分类是人类文化知识分化和进步的必然要求,从中可以看出学科的分化、独立和学科观念的确立。早在西汉后期,刘歆“总群书而奏其七略”,包括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诗赋为“七略”之一。班固《汉书·艺文志》依刘歆“七略”著录篇籍,其中诗、赋共106家1318篇。《隋书·经籍志》载:“魏氏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勖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四部之名始于西晋的荀勖,四部为甲、乙、丙、丁。甲部相当于后世的经部;乙部相当于子部;丙部相当于史部;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相当于后世的集部,但尚未以“集”命名。至东晋时,“典籍混乱,(李)充删除烦重,以类相从,分作四部,甚有条贯,秘阁以为永制”(《晋书·李充传》)。李充所编书名为《晋元帝四部书目》,“五经为甲部,史记为乙部,诸子为丙部,诗赋为丁部”,调整了乙部、丙部的次序,后世遵之。刘宋时秘书丞王俭撰《七志》,其三曰文翰志,纪诗、赋。文翰即文辞,包罗范围比诗赋更广。至梁武帝普通年间(520—526),阮孝绪博采图书撰辑《七录》,其四曰文集录,纪诗、赋。阮孝绪《七录序》云:“王(俭)以诗赋之名不兼余制,故改为文翰。窃以顷世文词总谓之集,变‘翰’为‘集’,于名尤显,故序‘文集录’为内篇第四。”刘宋时期盛行编辑文集的风气,即阮孝绪所谓“顷世文词总谓之集”,故而他以“文集录”代替“文翰志”。阮氏《七录》的“文集录”包括楚辞、别集、总集、杂文四部。至《隋书·经籍志》正式分为经、史、子、集四部,集部又分为《楚辞》、别集、总集,奠定了后世图书分类的基本格局。图书分类上的“文集录”或集部所涵盖的基本上是当时文章概念所涉的范围。萧统《文选》所选的骚、诗、赋和其他各类文体,除了史述赞外,都属于后世的集部。六朝时期的文章学就是集部之学,唯刘勰《文心雕龙》所论文章范围至广。《颜氏家训·勉学》载北齐文士曰:“文集只有诗赋铭诔,岂当论经书事乎?”当时人认为文集只应该有诗赋铭诔等文章,论经书的不应该收入文集。当然,文集并非就是今日的纯文学。如果说古代的诗赋属于今日的纯文学范围的话,文集包含的不仅是诗赋,大量实用性的文章也在文集之内;而小说、戏曲是今日纯文学的正宗,一般是不包括在文集之内的。

集部之目,楚辞最古,别集次之,总集次之。楚辞一名,始自刘向。四库馆臣曰:“初,刘向裒集屈原《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宋玉《九辩》《招魂》、景差《大招》,而以贾谊《惜誓》、淮南小山《招隐士》、东方朔《七谏》、严忌《哀时命》、王褒《九怀》及向所作《九叹》,共为《楚辞》十六篇,是为总集之祖。”可惜原书不存。现存《楚辞》最早者为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王逸又增益己作《九思》与班固二叙,为十七卷。刘勰《文心雕龙》列《辨骚》入“文之枢纽”,而非文体类,足以见得对屈原和《楚辞》的尊重。萧统编《文选》,分体编纂,列骚目分上下二卷,选屈原《离骚》《九歌》六首、《九章》一首、《卜居》《渔父》,宋玉《九辩》五首、《招魂》,刘安《招隐士》。在《文选序》中,萧统论屈原曰:“骚人之文,自兹而作。”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曰:“一世之士,各相慕习,原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风》属于经,自不成问题;《骚》(即《楚辞》)非一人之作,不属于别集,与一般的总集也不相同《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楚辞类”提要:“盖汉魏以下,赋体既变,无全集皆作此体者,他集不与《楚辞》类,《楚辞》亦不与他集类,体例既异,理不得不分著也。”,而其地位尊贵,于是独立为集部之一类。

别集是单个人文章的结集。由于早期书写材质的限制,文人一般不太重视保存自己的文章,如西汉辞赋大家司马相如,时时著书,为他人取去,未尝有书。临死前一卷书,死后汉武帝派人取去。整理别集,最初是朝廷的举措。东汉建初八年(公元83年)东平王刘苍去世,章帝下诏收集刘苍的章奏、书记、赋颂、歌诗等。刘苍是皇室,不是普通的文士。至东汉末年,曹丕“深好(孔)融文辞,每叹曰:‘杨、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后汉书·孔融传》)。汉末瘟疫流行,文人多死于非命,曹丕有感于此,重视文集的编纂,借此令作者名声不朽。他自己论撰所著《典论》、诗赋百馀篇,珍视自己的篇翰,或许也有编集之意。曹植虽然说过“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的话,其实很重视文章,曾删定自己的赋,撰辑为《前录》,并序曰:

故君子之作也,俨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质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汜乎洋洋,光乎皜皜,与《雅》《颂》争流可也。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故删定别撰,为《前录》七十八篇。

他认为“君子之作”可与《雅》《颂》争流,将文人著作与经典并列,这是石破天惊之论。他们大约是最早编辑自己文集的人。西晋时陈寿曾编撰《诸葛亮集》。陈寿《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曰:“亮言教书奏多可观,别为一集。”并列出《诸葛氏集目录》。晋人编文集尚不普遍,唐人所撰《晋书》,叙两晋150馀年作者之著作,曰文集者有卢谌、傅玄、陶潜等九人,叙传主所著之诗、赋、论、议等具体文体者16例。即使这九人的文集很难说就是当时人所编,更可能是南朝或隋代所编,晋人多数文章当时尚未编纂成集。沈约撰《宋书》叙刘宋60年作者之著作,曰文集者有蔡兴宗、范泰、沈怀文等九人,而叙传主所著之诗、赋、论、议等具体文体者仅3例,可见编撰文集的风气在刘宋时期较为盛行。随着书写介质纸的普遍使用,人们对编撰文集越发重视。《隋书·经籍志》著录《楚兰陵令荀况集》以下个人作品之结集者为“别集”,合存、亡者凡886部8126卷,可见“文章之士”数量之庞大,文章著述之繁多。《隋书·经籍志》叙“别集”云:

别集之名,盖汉东京之所创也。自灵均已降,属文之士众矣。然其志尚不同,风流殊别。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见其心灵,故别聚焉,名之为集。辞人景慕,并自记载,以成书部。年代迁徙,亦颇遗散。其高唱绝俗者,略皆具存。

别集是裒辑单人之作,每人志尚不同,风格也迥异;别集是心灵的载体,编纂别集,方便后学领略前人的文风,窥探前贤的心灵。辞人有意识地“自记载”,裒辑自己的文章,以传后世。但真正能传之于后的,是那些高唱绝俗的文章。

总集是两人以上的文章的结集。《隋书·经籍志》叙总集云:

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是后又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

总集可追溯到曹丕编撰《建安七子集》。曹丕《与吴质书》云:“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已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徐干、陈琳、应玚、刘桢等人都是曹丕身边的文士,曹丕欣赏他们的文章,哀痛他们遭遇瘟疫早逝,于是编撰他们的遗文为一集,可惜此书后世不存。唐初编撰《隋书》尚可见的最早总集是挚虞《文章流别集》,其书后已亡佚。据《隋书·经籍志》,挚虞的这部总集当是一种选本,对前人文章进行“采擿孔翠,芟剪繁芜”的删选,据“自诗、赋下各为条贯”一语可知是分体编选的总集,现残存的《文章流别志论》就是对各种文章体裁的源流和性质的说明。

西晋石崇的金谷园诗会,近三十人“各赋诗以叙中怀,……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著后”(石崇《金谷诗序》);东晋王羲之等二十六人兰亭修禊赋诗,“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王羲之《三月三日兰亭诗序》)。《金谷园诗》和《兰亭集》纪一时文学之盛,可谓是特殊的总集。

《隋书·经籍志》著录挚虞《文章流别集》以下总集,通计存佚合249部5224卷,可见南朝时编撰总集之盛况,总集的容量相当庞大。这也确证了文士阶层的崛起、文士队伍的庞大,社会对文人创作成果的珍视。编撰总集,有的旨在保存文献,谢灵运曾编纂过《诗集》五十卷、《诗英》九卷(或云十卷)、《诗集抄》十卷、《回文诗集》一卷,钟嵘《诗品序》曾说:“至于谢客集诗,逢诗辄取。”这是文献学的态度,而不是文学批评。有的则是根据自己的文学眼光作一定的取舍,荀绰曾编纂《古今五言诗美文》,既称之为美文,当是按一定标准作了取舍。《梁书·昭明太子传》载:撰“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既称善者,当也是按照一定标准有所取舍。刘孝绰编撰《诗苑》,只取何逊两首诗,“时人讥其不广”(《颜氏家训·文章》)。这些都是具有一定文学批评意义的诗歌选本。萧统《文选》明确地将文章与经、子、史划清界限,史书的赞、论三类,须“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方能入选,提出“以能文为本”,体现出了明晰的文章观念。随着诗文作品总量的日益扩大,这类选择精粹、删汰庸劣的选本式总集对于指导后生学文具有重要的意义。萧绎《金楼子·立言》曰:

诸子兴于战国,文集盛于二汉。至家家有制,人人有集。其美者,足以叙情志,敦风俗;其弊者,只以烦简牍,疲后生。往者既积,来者未已,翘足志学,白首不遍。或昔之所重,今反轻,今之所重,古之所贱。嗟我后生博达之士,有能品藻异同,删整芜秽,使卷无瑕玷,览无遗功,可谓学矣。

面对庞杂繁芜的文集,去伪存真、去粗存精,甄选出一部没有多少缺憾的选本,是博达之士的责任,这样的功业算得上是选本批评。选本批评是后世文学批评的一项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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