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之直面丑恶
《金瓶梅》之直面丑恶
○孙丹丹
《金瓶梅》被列为明代“四大奇书”之首,另三部是《水浒传》《三国演义》和《西游记》,这四部小说基本上代表了中国古代小说的四种类型,即世情小说、英雄传奇小说、历史演义小说和神魔小说。奇书《金瓶梅》历来为论者所称道,一般认为它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兰陵笑笑生到底何许人也,至今成谜,可见他似乎也不愿以真面貌示人,或许他也知道书中某些所写有悖伦理纲常。但它将人间的丑恶相当集中、全面、深刻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让我们看到各种魑魅魍魉、牛鬼蛇神,这也是《金瓶梅》在我国文学史上的最大特色。
《金瓶梅》描绘了一个丑恶的现实世界,上至朝廷有昏庸的皇帝、擅权的太师、贪婪的权奸;下至地方有专政的官僚、堕落的儒林、无耻的帮闲;再到市井有卑鄙的恶霸、下流的地痞、龌龊的僧尼;回到家中有暴虐的家主、淫邪的妻妾、狡诈的奴仆。这诸多众生相一同构成了这个鬼蜮世界。因此,自明朝此书问世,批评之声就不绝于耳。明人沈德符认为此书不宜流传,一旦刻板印行,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刻印者也将“以刀锥博泥犁”,即因贪图小利而下地狱。
不仅如此,提到《金瓶梅》,无法回避的就是此书中露骨的性描写。清人袁照在《袁石公遗事录》中则直接批评:“《金瓶梅》鄙秽百端,不堪入目。”连《金瓶梅》的序作者“东吴弄珠客”也不得不承认:“《金瓶梅》,秽书也。”因此,一批文人咬定它是一部“坏人心术”的“诲淫”之作。直到现代,还有人将它看作是“古今第一淫书”,将它列在禁毁或半禁毁的书目上。
然而这样一朵“恶之花”却得到了全世界文学爱好者和研究者的重视,现在它已有近二十种文字的译本。当《金瓶梅》刚流行时,就引起了众多名人学者的关注。大文豪袁宏道说:“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文学家谢肇涮在《小草斋集·金瓶梅跋》中盛赞:“书中人物不徒肖其貌,且并其神传之。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妙手也。”清代小说评论家张竹坡干脆把《金瓶梅》誉为“第一奇书”,这里的“奇”字既有“奇特”的意思,也有“美好”的含义,所谓“奇书”,即奇美的佳作。近代以来,很多文人学者也给出极高的评价: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用“同时说部,无以上之”八个字给予《金瓶梅》以高度评价;郑振铎在《中国文学史》中则赞扬《金瓶梅》是“中国小说发展的极峰”。
同样一本书却遭遇如此毁誉不一的尴尬局面,有人认为《金瓶梅》应当璀璨于世界文学之林,有人认为《金瓶梅》应当幽禁于十八层地狱。面对如此分歧的评价,我们究竟该怎样看待它、阅读它、欣赏它呢?让我们带着猎奇的趣味也好,带着窥探的欲望也罢,仔细看看这丑恶背后的光怪陆离。
一、丑恶之辨析——正视两性描写
谈《金瓶梅》中的丑恶,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就是它赤裸裸的性描写,无论是口诛笔伐,还是讳莫如深,抑或是急于翻案,都是一种态度。因此,要正确地解读《金瓶梅》,就必须对它的性描写做一番辨析。在学术界其实略有共识,然而除了学术界,《金瓶梅》的思想价值和社会意义却因其夹杂的“淫秽笔墨”而被遮掩,从而使《金瓶梅》背上了“淫书”的罪名。今天我们便不避“丑恶”,就此问题做出探讨。
首先性丑恶吗?答案应该是有定论的,那就是:不丑恶!性是人的本能,中国古代儒家的经典对此也比较关注,如《礼记·礼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乃关乎生存,男女乃负责繁衍,人类之所以生生不息,得益于生存与繁衍,这是人类最久远、最永恒的母题。再如《周易·系辞》说:“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意思为:天地水气,升降循环,万物化育纯粹。雌雄两性,形体交接,阴阳相感,万物遂得以化育孕生。可见没有天地感应就没有自然万物,没有雌雄交接又何谈生灵人类,因此性不仅不是丑恶的,反而是神圣的,值得人类歌颂和敬畏。在后来的道教、佛教中,包括国外宗教的某些派别,甚至将男女交合作为一种修炼的方式,可取与否另当别论,然而从中可见这种崇拜和敬畏由来已久,并且存在于世界诸多文化当中。至此我们可以再次明确,性绝不丑恶。
那么性描写丑恶吗?我们在世界文艺殿堂的瑰宝中寻找“性”的身影,不能说俯拾即是,也可说不胜枚举。那么保守派或许认为,世界文化不能代表中国文化,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和文化,那我们就基于自己的文化来谈《金瓶梅》是否是“古今第一淫书”。
中国人对于性事向来讳莫如深,男女大防,礼教谨防“男女授受不亲”,真的是这样吗?我们从中国文化的历史源头说起。古人为何会把夫妻之事称为“周公之礼”?相传,西周初年,世风日下,民间婚俗混乱不堪,男女滥情,周公发现如此不行,为明德新民,周公亲自制定礼仪。于是规定:男女在结婚前不能随便发生性关系,除非到了结婚当天才行。后来人们管这个叫“周公之礼”。
周公从婚礼入手,对当时男女交接混乱的状况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他把男女从说亲到嫁娶成婚,分为了七个环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并且对每个环节都进行了细化,做了具体细致的规定,这些合称“婚义七礼”。这第七礼——敦伦,即敦睦夫妇之伦,含有指导新婚夫妇依礼行事的用意,只有有夫妻名分的男女才能用“敦伦”二字。以合天覆地载之理,于是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如果说“周公之礼”是汉语中关于性关系的一种委婉说法,有点儿戏谑的意味,那么“敦伦”就是另外一种更为文雅的代称。甚至大家公认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佛家大师——印光大师指点信徒“求子三要”:第一,保身节欲,以培先天;第二,敦伦积德,以立福基;第三,胎幼善教,以免随流。至此我们看到,在中国文化的璀璨源头,看待性事问题是特别自然的、现实的,既没有讳莫如深,也没有上纲上线。
我们再从文学的源头《诗经》看起。《诗经》是收录自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约五百年间的诗篇,当时社会正处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礼教尚未形成,社会风气较开放,古代男女对性的态度不像后世般受礼教禁锢,所以男女表达爱情还是比较大胆而直接的。类似的例子有很多,举一例供大家感受。
国风·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悦兮!无使尨也吠!
诗的大意是:一头死鹿在荒野,白茅缕缕将它包。有位少女春心荡,小伙追着来调笑。林中丛生小树木,荒野有只小死鹿。白茅捆扎献给谁?有位少女颜如玉。慢慢来啊少慌张!不要动我围裙响!别惹狗儿叫汪汪!獐和鹿,都是古人求亲的时候必备的礼聘之物,诗中引用这獐和鹿让我们确信这是一首纯真情歌,一首在荒烟蔓草的年代任由纯真性情流淌之爱歌。谈情说爱、男欢女爱是人纯真性情的流露,不能言其淫艳、不符礼义廉耻。
《诗经》属先秦时期,之后的中国历史我们便更加了解了,秦二世而亡,汉基本继承春秋战国民风朴实开放的传统。中国有“脏唐烂汉”之说法,是真的脏烂,还是后来文化站在它的评判标准看待汉唐,有待商榷。在汉代,男子和女子可以一同宴饮,结伴同路,甚至同车而行,女子也能单独会见男宾。汉朝女人看上哪个男子可以叫家里人去提亲,女子甚至可抛头露面同男子交往,也可以离婚。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卓文君月夜私奔,传为佳话。唐人对女子婚前贞操并不看重,失身而又另嫁也视为常事,光唐代公主再嫁的就有23人,汉武帝刘彻的母亲王姑进宫前也曾嫁作金家妇。而婚前性行为、婚外恋较为普遍。唐人对婚外性行为并不认为是奇耻大辱,反而当作风流韵事,大家可以例数李家王朝的各色风流韵事作为参考。可见“男女授受不亲”并不是古已有之的训诫和真理,是后来文化渐渐固化的顽疾。其中的脉络,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无法细细理清。
至此,我们基本可以达成共识:性不丑陋,性描写不罪恶,性行为不可耻。清代的《金瓶梅》评点家文龙曾说:“生性淫,不观此书亦淫;性不淫,观此书可以止淫。然则书不淫,人自淫也;人不淫,书又何当淫乎?”因此,面对《金瓶梅》,或许也可考验成年读者阅读态度是否端正,以及心理准备是否健全。
二、丑恶之寻根——窥探世情百态
在《金瓶梅》的世界里,没有对道德人格的孜孜追求,没有对政治理想的英勇献身,只有对财富和享乐的无休止的欲望和歇斯底里的追寻。《金瓶梅》没有写到美,没有写到光明与希望,不是作者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而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过于肮脏。因此,鉴赏《金瓶梅》应结合当时的文化背景、政治现状及经济情况进行溯本求源,才有望不失之偏颇。
《金瓶梅》之前的中国长篇小说,或再现帝王将相的风云业绩,或褒扬草莽英雄的心秉忠义,或描写仙佛神魔的奇异行径,这些不寻常的内容显然远离了普通大众的现实生活。而《金瓶梅》写的完全是市井平民真实的日常生活,诚如清人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所言:“似有一人亲曾执笔,在清河县前,西门家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碟儿碗儿,一一记之,似真有其事,不敢谓操笔伸纸做出来的。”这种对日常生活的细致描摹,在我国小说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唯其细致,才更真实、更广泛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明史专家吴晗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撰文指出,《金瓶梅》反映了政治、经济、文化等,是一部明末社会史。
首先,从创作的文化背景看,到了晚明,由于经济繁荣、社会开放,皇帝与上层集团生活糜烂,佞臣们进美人、献淫药成风。士大夫们追求一种浪漫放纵的生活,公开鼓吹“好货”“好色”是人的本性,狎妓纳妾,结欢女伶歌儿,认为是风流倜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于是,上自朝廷,下至民间,公开谈论房中之事是不以为怪的。一时间,青楼娼妓布满天下,有关的出版物如春画、艳情小说等街上随处可见。在这样的土壤中培育出《金瓶梅》是不足为奇的。
即便如此,在中华礼仪之邦,竟直言不讳地大书特书其床笫之事,成何体统!因为中国人内敛含蓄,凡事讲求度,尤其后来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更加走向中庸。对于情感主张“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快乐不能没有节制,悲哀不要没有克制)。对于快乐和悲伤的情绪都是节制和克制的,何况性的描写,怎能如此过头。那我们就看看《金瓶梅》对性事的描写是否是过头的、大书特书的。总观《金瓶梅》书中的色情文字东鳞西爪、篇幅有限,合起来不过一两万字,仅占全书的百分之一二。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写道:“然《金瓶梅》作者能文,故虽间杂猥词,而其他佳处自在,至于末流,则著意所写,专在性交。”鲁迅先生清晰地写明《金瓶梅》与其他末流小说的区别。末流小说专一描写病态性欲,连篇累牍,几乎没有其他内容,情节也仅仅是被用作每次性描写场面的黏合剂,没有任何道德与美学的价值可言。
那么又会有人追问,《金瓶梅》中的性描写是必需的吗?它们与小说情节油水相隔,结合并非紧密,因此将其悉数去除,并不影响情节的连贯及阅读的顺畅。今天的一些严肃出版者,也正是如此处理。虽然性描写不足称道,但的确是必需的,它对表现和刻画人物举足轻重。事实上,《金瓶梅》中所有的性行为描写都是和人物的个性统一在一起的,只有直接描写,才能将他们的独特个性充分展示出来;只有写出角色深陷欲望,才可为他们的最终毁灭找到人物成立的根基。
如果人们的眼球仅盯着《金瓶梅》中的“色情”主题,其实会忽略太多其他重要的主题。毛泽东同志曾高度评价《金瓶梅》说:“这本书写了明朝真正的历史。”什么是“真正的历史”?不是表面的、肤浅的、甚至虚假的历史,而是写出了明代这个封建社会活生生的真相。
我们通过一个人物来窥探当时社会的全貌与真相。西门庆兼有官僚、恶霸、富商三种身份,他既是官亦是商,权贵间的利益输送只是他左手到右手的权钱交易,一个人物就足以道出了当时社会的经济和政治乱象。西门庆有多条人命在手,竟靠着给蔡太师送礼行贿,不仅能逍遥法外,还能官运亨通,当上执掌刑狱的理刑官。这该是怎样一个官场,怎样一个社会?一次,西门庆隆重接待已做了两淮巡盐御史的蔡蕴,并馈赠大礼。拿了好处的蔡御史豪爽地说:“有甚事,只管吩咐,学生无不领命。”就算是有几个称得上“极是清廉的官”,也是看着当道时臣的眼色,偏于人情,执法不公。
一本书中呈现出诸多丑恶:政治的黑暗、官场的腐败、经济的混乱、人心的险恶、道德的沦丧,这不是《金瓶梅》的错,更不是笑笑生的错,而是人性的弱点、社会的痼疾。将丑恶写出来,不回避,不隐晦,这不失为是一种选择、一种胆量、一种改变。这是《金瓶梅》最伟大的地方,它勇敢、真实、毫不畏惧;它粗鄙、丑恶、不假矫饰。它的千秋功罪自有后人去评说。
三、丑恶之揭露——珍视人间美好
当我们认识了何为丑恶,又理解了丑恶的土壤,接下来就是我们如何面对它。美国大百科全书介绍《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世界文坛给出的至高评价,恰恰是因为《金瓶梅》在中国文学史中创造了一种全新境界。
综观我国文学艺术史,绝大多数的作品都致力于描写和歌颂真、善、美,去创造一种“正确”的文艺。在这类作品中即使存在着反面形象,那也仅仅是一种陪衬。果戈理说得好:“如果你表现不出一代人的所有卑鄙龌龊的全部深度,那你就不能把社会以及整个一代人引向美。”《金瓶梅》正是一部力图暴露那个卑鄙龌龊的时代的书。它描写恶,正是在创造美,把一代人引向美。因此,不仅创造美是对美的肯定,揭露丑恶也是对美的肯定,是否定之否定的美,是对美更高一级的肯定。
恶的文学之所以能创造美,关键在于作家对他笔下丑恶的现象持否定的、批判的态度。从总体上看,《金瓶梅》中的假恶丑正是一种被否定的假恶丑,它笔墨犀利甚至恣肆,将人性、人情、人欲剥得体无完肤。以男主角西门庆为例,我们从他的人生轨迹去感受作者对作恶者的否定。西门庆出身算不上高贵,财主出身,父辈是个开药铺的。小时候不好好读书,缺乏教养。长大了,结交一群狐朋狗党,打通官宦,亦官亦商,搜索民财。背后有了坚如磐石的政治靠山,便得以独霸一方,妻妾成群,玩娼嫖妓,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为占潘金莲,毒死武大;为奸骗自己朋友花子虚的妻子李瓶儿,将花子虚活活气死;后又指使无赖将李瓶儿的招赘医生蒋竹山打死。西门庆以性事为乐,终致纵欲而死。他死后,又有妻妾争风吃醋,偷情藏奸,直到金兵南下,西门家族彻底败亡。
20世纪30年代,郑振铎说过这样一句话:“《金瓶梅》的社会是并不曾僵死的,《金瓶梅》的人物们是至今还活跃于人间的,《金瓶梅》的时代是至今还顽强地生存着的。”如果把这句话拿到21世纪的今天,也还是有某些现实性的。现实版的“西门庆”们存在于社会新闻中,存在于反腐题材的影视剧中。无论是社会新闻的深度剖析,还是影视剧情的创作表达,都是不同意义上的对于丑恶的暴露。像西门庆一样“贪财、好色、弄权”的人物是否绝迹了呢?答案是否定的。若把西门庆的名字换成今天的某某某,也往往都能对上景。为了钱,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哪还管什么天理公道。在这里,我们看到西门庆的事业不仅后继有人,而且层楼更上。一些被揭露出来的贪赃枉法之人,他们的发家、罪恶与衰亡,与西门庆是何其相似!因而,《金瓶梅》作者那首聊发感慨的诗,也仍然有它的现实意义:
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
若依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
再来看《金瓶梅》中的女性角色的最终命运,《金瓶梅》的书名是由书中三个女性角色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各取一字和合而成。她们是书中女性的典型代表,她们受控于人欲的放纵、人欲的压抑、人欲的冲动,最终都在无限制、无理性的膨胀欲望中走向毁灭:潘金莲因淫作孽,成了武松的刀下之鬼;李瓶儿贪恋欲望,终至缠绵病榻,死于“崩漏之疾”;庞春梅淫欲无度,搂着情人呜呼哀哉在床上,无一善终。换言之,表面上作者写欲,实则写的是由于欲望不受控制所带来的毁灭。
鲁迅把《金瓶梅》称为“世情小说”,认为:“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故就文辞与意象以观《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金瓶梅》的作者无疑是在以“世情”警世,警示现实中的欲望膨胀之人不妨以《金瓶梅》为戒。
今天的资讯如此发达,没有什么丑恶能够永远遮蔽下去。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如果将世界、社会、人性中的全部丑恶完全过滤掉,将世界的复杂、政治的黑暗、权贵的交易、世道的不公、人性的贪婪、欲望的膨胀通通隐去,确实可以给纯良世人缔造一个由真善美构造的桃花源。然而当人们仍然要艰难面对世情真相的时候,是否会产生错觉,现实的丑陋世界和艺术的美好世界,哪一个是真实的?因此文学艺术应该给人以真实面对世界的力量,在作品中不避丑恶。让读者直视世界的丑恶,才能更加热爱世界的美好;让读者了解社会的丑恶,才能更加珍惜身边的善意;让读者认识人性的丑恶,才能更加感恩人性的慈悲。丑恶如同阳光下的阴影,有阳光的地方总有暗影,美好存在,丑恶必然存在。那么我们如何与它共处?我们无法躲进“桃花源”,无法逃向“乌托邦”,那就勇敢地面对它、直视它,身为弱者去尽量规避它,身为强者去努力改变它,总好过去否定它的存在,如同鸵鸟将头深深埋进沙漠,自欺欺人。
读者又该如何去面对这诸多丑恶呢?想到一个曾经读到的谜语,它以《金瓶梅》序作者“东吴弄珠客”的评论作为谜面: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戒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猜一成语,谜底是“一念之差”。人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读书、为人、行事未必不是如此,因此这“一念之差”,差在何处,可以各自思考、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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