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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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缘事

诗缘事最早提出“诗缘事”的是东汉的何休,其《春秋公羊传解诂·宣公十五年》中有: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诗缘事

最早提出“诗缘事”的是东汉的何休,其《春秋公羊传解诂·宣公十五年》中有:

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何休认为,《诗经》中的许多诗,都蕴含着一定的故事、本事、职事。如《鄘风·载驰》,写的是许穆夫人得知自己的祖国卫国灭亡了,心急如焚,期望回国救助,却为许国大夫所劝阻;《郑风·溱洧》写的是三月三上巳节时,一对男女恋人在水边嬉笑玩乐;《郑风·女曰鸡鸣》写的是妻子督促丈夫起床干活。

这里所说的“事”,不单纯是一个故事,还包括引发诗人创作的本事。在《周南·关雎》中,写一个男子见到一个女子动了心,先是失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然后聘请媒人,最后把女子娶回了家。诗作表面上是写男子的心理活动,背后则有一个故事的流程、时间的流程。如果说,“诗言志”强调的是触发诗歌创作的动机,在于心中有话要说;那么,“诗缘事”所表达的,则是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事,触发了诗人的诗歌创作。

汉乐府中的不少诗歌是以叙事见长的,如《陌上桑》《妇病行》《雁门太守行》《东门行》《孤儿行》《十五从军征》《相逢行》《孔雀东南飞》等。受这种风气的影响,其后文人创作的诗,也有不少是叙事的,如辛延年《羽林郎》、蔡琰《悲愤诗》等。可以说,汉乐府以叙事见长,主要就是对早期诗歌叙事功能的继承。世界上不少国家都有长篇叙事诗,中国的少数民族,如藏族、蒙古族等,也都有自己民族的叙事诗。[4]在早期形成的过程中,诗歌的叙事功能是被推崇的。

汉儒注意到了诗歌的叙事功能,认为《诗经》中的每一首诗,都有特定的故事、本事,《毛诗序》就热衷于探讨每首诗中蕴含的诗人用意,《韩诗外传》也试图发现诗歌背后的故事,并围绕诗歌来编故事,最后作出相应的评论。当然其中有些故事很明显是编出来的,只是为了给诗歌套一个框架。可以说,“诗缘事”的提出,既是对《诗经》传统的继承,也是对汉乐府叙事风气的总结。

建安时期,诗歌的叙事功能还在继续。曹操的《蒿里行》,记述了汉末战乱的社会现实,再现了当时人们的苦难生活,他的诗,也被称为“汉末诗史”。曹氏父子还写了许多游仙诗,从早上起来,到一整天与仙人饮酒、下棋、作乐等,都是在叙述一个个故事的流程。既然叙事传统在汉代如此被重视,出现了《陌上桑》《孔雀东南飞》这样的长篇叙事诗,那么,为什么在后来,“诗缘事”的传统被消解掉了 呢?

这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魏晋时期的士人,由崇尚“事功”转向追求“立言”。曹丕代汉之后,便组织文人编书。建安年间有很多诗人,到了黄初年间,就转而做学问了。这个时期,除了曹植,几乎没有大的诗人。文人们不关注现实,不追求功业,一心编书,虽然有了才学,却消磨了才华。在编书的过程中,他们过多地接触了儒家、道家及刑名之术,便失去了作诗需要的才气与灵性。叙事诗必须有现实意义,强调了解现实,描写事情的起因、经过、发展和结局,需要关注外部世界,关心百姓冷暖。当文人开始注重学术,他们对文学反映现实的功能,就有所忽视了。

第二,受政治高压、社会风气的影响。黄初之后,司马懿、司马昭觊觎皇权,利用曹氏兄弟不和,肆意迫害杀戮曹氏宗亲。阮籍、嵇康本来同情曹魏政权,但由于司马家族的压制,他们不敢面对现实,像曹植《白马篇》《赠白马王彪》之类的言志、叙事作品,便不能直白地写了。阮籍在日常生活中,“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5],只能把自己的苦闷在诗中暗示,以致写出的是“厥旨渊放,归趣难求”[6],后人只知道阮籍很苦闷,但阮籍就是不肯说他为什么苦闷。这样一来,诗歌反映现实的作用、叙事的功能就被完全削弱了。

所以,魏晋之际诗歌的总体趋势是诗作由记述事功转向书写怀抱。与政治高压相对应的是魏晋玄学的兴起,人们开始转向关注内心的思考。儒家强调的是外在,玄学强调的是内在,后者对群体的关注远不如对个人的关注。这一时期,人们考虑问题的顺序,倾向于先个人再家族、先家族再国家。言志要关心国家大事、叙事要着眼现实民生,在这种情况下,诗歌这两种功能都有所削弱。

第三,魏晋之际诗歌叙事风气的削弱是与抒情特征的强化同步的。西晋立国之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提倡儒学的高潮,叙事要求有所加强,但没有形成主流,主要原因在于这时期的文人缺少对他人的关照、关怀与体恤,而流行展示个人的风度、才华与个性。他们比较讲究自然,这个自然不是洒脱,而是不受任何压抑的、以个人为中心的自由自在,有时候是完全地自我放纵。这样的创作主体便少了言志、叙事的要求。只有少数寒士或有识之士关注现实,如左思、鲍照、刘琨,他们的眼中有看不惯的现实,诗歌中还保留着乐府的叙事传 统。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诗歌的形成期,唐诗是在南北朝诗歌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样就造成了唐代诗歌的某种分野,即从乐府发展而来的歌行体还保留着叙事的传统,文人诗则更多侧重抒情。中唐时期的一些诗人,厌倦了文人诗的一味抒情,开始转向叙事,又重新捡起了乐府旧体。如元稹在《乐府古题序》里提到“即事名篇,无复倚傍”,白居易《与元九书》中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主张诗歌要恢复叙事传统,一度形成了有影响的叙事诗的创作高潮,如《琵琶行》《长恨歌》《连昌宫词》等,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创作出来的。

叙事诗要求诗人有直面现实、敢为百姓鼓与呼的勇气,但在很多时候,大多数文人缺少这样的坚持,反倒是点到即止、举言又止的抒情诗,可深可浅的叙述、可长可短的篇幅、可有可无的情绪,更为文人们所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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