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池上楼》原文、赏析、集评

登池上楼

谢灵运

谢灵运（385—433），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灵运为晋车骑将军谢玄之孙，世居会稽（今浙江绍兴），小名客儿，所以也称“谢客”​‍‌‍​‍‌‍‌‍​‍​‍‌‍​‍‌‍​‍​‍‌‍​‍‌​‍​‍​‍‌‍​‍​‍​‍‌‍‌‍‌‍‌‍​‍‌‍​‍​​‍​‍​‍​‍​‍​‍​‍‌‍​‍‌‍​‍‌‍‌‍‌‍​。十八岁时袭封晋康乐公，故世称“谢康乐”​‍‌‍​‍‌‍‌‍​‍​‍‌‍​‍‌‍​‍​‍‌‍​‍‌​‍​‍​‍‌‍​‍​‍​‍‌‍‌‍‌‍‌‍​‍‌‍​‍​​‍​‍​‍​‍​‍​‍​‍‌‍​‍‌‍​‍‌‍‌‍‌‍​。入宋以后，降为侯。累官至侍中。因不得志而放浪山水，被弹劾，徙广州，后在广州获罪被杀，年四十 九。

谢灵运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其诗摹写山水，工妙一时，被称为中国山水诗之始祖。可惜他所创作的大量诗文都已散佚。明张溥辑有《谢康乐集》，今存诗九十余首，其中五言约八十首，黄节《谢康乐诗注》为较详备的注本。

登池上楼

潜虬媚幽姿1，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2，栖川怍渊沉3。进德智所拙4，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5，卧痾对空林6。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7。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8。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9。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1，萋萋感楚吟2。索居易永久3，离群难处心4。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5。

说明

此诗见于《谢康乐集》。作者从京都外放永嘉任太守，在任所久病之后登池上楼，感时伤怀而作此 诗。

诗中先写“徇禄”的不得意，抒发了在官场上进退两难的感慨。再写久病之后重新面对自然感受春天时的落寞心境。“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江南初春的柔弱之美，亦仿佛折射出诗人心底那一抹淡淡的忧 伤。

此诗为谢灵运的代表之作，作者笔下的自然山水，以其清新可爱且渗透了诗人的身世之感而不朽。

集评

（南朝·宋）鲍照云：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 爱。

——《 南史·颜延之传》

（唐）释皎然：康乐为文，直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采，而风流自然。……《临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之日月也，安可扳援 哉？

——《 诗式》

（宋）严羽云：谢灵运之诗，无一篇不佳。又云：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灵运之诗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是以不及建安 也。

——《 沧浪诗话》

（宋）叶梦得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 到。

——《 石林诗话》

（宋）方回云：“池塘生春草”，此句之工，不以字眼，不以句律，亦无甚深意奥旨，如古诗及建安诸子“明月照高楼”、“高台多悲风”及灵运之“晓霜枫叶丹”，皆天然混成，学者当以是求 之。

——《 文选· 颜鲍谢诗评》（明）安磐云：古人一句诗称振绝者，如“枯桑知天风”，如“海日生残夜”，下此如“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然未若谢客之“池塘生春草”也。少日读此不解，中岁以来，始觉其妙意在言外，神交物表，偶然得之，有天然之趣，所以可 贵。

——《 颐山诗话》

（明）谢榛云：“池塘生春草”，造语天然，清景可画，有声有色，乃是六朝家 数。

——《 四溟诗话》

（明）谢榛云：谢灵运“池塘生春草”，造语天然，趣在入象，有声有色，乃是六朝家数，与夫“青青河边草”不同，叶少蕴但论天然，非 也。

——《 诗家直说》

（明）钟惺云：“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亦是俳语，作起便潇洒。“薄霄愧云浮”：此“愧”字难解，却妙。“园柳变鸣禽”：读“兴阑啼鸟唤”句知“变”字之妙，妙在着柳 上。

——《 古诗归》

（明）陆时雍曰：“池塘生春草”……非力非意，自然神韵。又云：神工巧铸，不知有对偶之烦。又云：谢康乐灵襟秀气，挺自天成。清贵之气，抗出尘表。大抵性灵物秽，诗之美恶辨于此 矣。

——《 古诗镜》

（明）胡应麟云：“池塘生春草”，不必苦谓佳，亦不必谓不佳。灵运诸佳句，多出深思苦索，如“清晖能娱人”之类，虽非锻炼而成，要皆真积所致，此却率然信口，故自谓 奇。

——《 诗薮·外编》

（清）王夫之云：知“池塘生春草”……之妙，则知“杨柳依依”、“零雨其濛”之圣于诗。又云：“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明月照积雪”，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要亦各视其所怀来，而与景相迎 也。

——《 姜斋诗话》

又云：始终五转折，融成一片，天与造之，神与运之​‍‌‍​‍‌‍‌‍​‍​‍‌‍​‍‌‍​‍​‍‌‍​‍‌​‍​‍​‍‌‍​‍​‍​‍‌‍‌‍‌‍‌‍​‍‌‍​‍​​‍​‍​‍​‍​‍​‍​‍‌‍​‍‌‍​‍‌‍‌‍‌‍​。呜呼！不可知已。又云：“池塘生春草”，且从上下、前后、左右看，取风日、云物、气序、怀抱，无不显者。较“蝴蝶飞南园”之仅为透脱语，尤广远而微 至。

——《 船山古诗评选》

（清）戴明说云：虽极繁密，而理清如 栉。

——《 历代诗家》

（清）陈祚明云：迢递圆莹，章法、句法、字法，尤臻神化。初日芙蓉中更属鲜妍。又云：起句得诗人比意，“媚”字异甚。虬龙安于潜以顺故，“媚”、“响”字生动，觉有嘹亮之音。又云：“进德”虽摘《易》语，实用“九四进无咎也”之“进”字，言仕宦也。此二语自是实情，坐此登望之顷，不觉怆怀时序。又云：“初景”二句写景写虚，大是妙手。“池塘”句自是神工，“生”字与“变”字同旨，均为候移之感，而“生”字以自然较胜，此非晋、宋人能办。所不类《十九首》者，《十九首》则并无好句可摘也。“祁祁”二句，所谓古雅。“索居”以下，一往情 深。

——《 采菽堂古诗选》

（清）何焯云：只似自写怀抱，然刊置别处不得。循讽再四，乃觉巧不可阶。又云：“池塘”一联兼寓比托，合首尾咀之，文外重旨隐跃。“祁祁”二句，亦伤不及公子同归也。又云：“池塘”一联惊心节物，乃尔清绮，惟病起即目，故千载常 新。

——《 义门读书记》

（清）沈德潜云：虬以深潜而保真，鸿以高飞而远害，今以婴世网，故有愧虬与鸿也。“薄霄”顶“飞鸿”；“栖川”顶“潜虬”。又云：“池塘生春草”，偶然佳句，何必深求。权德舆解为王泽竭，候将变，何句不可穿凿 耶。

——《 古诗源》

（清）叶矫然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亦一时意兴妙语耳，乃自谓有神 助。

——《 龙性堂诗话》

（清）张玉云：此因登楼而感离索之诗。前六，以虬鸿飞潜得所，兴起己之愧怍弗如，由于进退失据，为出守作引。“徇禄”四句，正叙出守徇禄、卧病，以“衾枕”句作一挑笔，“褰开”句醒出登楼。“倾耳”八句，皆写登楼闻见之景，时物改变，隐含下“易永久”，歌吟伤感，显起下“难处心”。后四，点清离索之时久心悲，而以特操自厉，缴应徇禄，无闷自宽。缴应卧病作收，脉缕细 甚。

——《 古诗赏析》

（清）方东树云：起二句，横空突写，兼比兴。三四即借引入己。五六又伸所以愧怍。凡六句，三层承递，为第一段。何等细！“飞鸿”二句，以“潜”、“远”即寄。“薄霄”二句，承上议。“进德”二句，引入有序。“循禄”六句，例叙入题。凡三层交待，正位实面。“倾耳”二句，正面承上。“褰开窥临”顿足，又起下也，为第二段。拙句实句，康乐有此病。“初景”四句，正写登楼窥眺之景。“池塘”二句，顺句耳，而多妙，为第三段。“祁祁”四句引入己，言思归乃登楼之情，凡二层申叙，为第四段。“持操”二句，总收通篇愧怍思归之意。又云：康乐诗，章法脉缕衔递整比完密如此，此正格中锋也。又云：此写病起登楼，满怀郁抑。“褰开”以下，乃写久病初起，风景一变如画​‍‌‍​‍‌‍‌‍​‍​‍‌‍​‍‌‍​‍​‍‌‍​‍‌​‍​‍​‍‌‍​‍​‍​‍‌‍‌‍‌‍‌‍​‍‌‍​‍​​‍​‍​‍​‍​‍​‍​‍‌‍​‍‌‍​‍‌‍‌‍‌‍​。又云：“祁祁”二语，皆取归字为义。又云：初景之革，即革故阴也。新阳之改，即改绪风也。二句互文。又云：自“禽枕”以下写正位，十分满足。“池塘”句，公自谓有神助，非人力。窃谓学者必真能知此句之妙不易得，乃有诗分。“进德”二句，承上言所以愧怍，起下所以徇禄。又云：谢诗多取陶意，如此起二语，即“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也。

——《 昭昧詹言》

（近人）黄侃云：“进德智所拙”二句与“薄霄”二句相应，谢公自愧不进不退，阳阳求禄也。“倾耳聆波澜”句上，据别本有“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二句，此十字必不可脱，否则池塘春草亦凡语耳，何劳神助乎？又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二句，沈德潜不知“池塘”二句神理全由“褰开”句来，故云“偶然佳句”。余意沈实未喻此诗，而犹云佳句者，特无如神助之说在前，何 也。

——《 文选平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