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首页/文史百科/刺中尉承恩 代老农抒愤——说白居易《宿紫阁山北村》

刺中尉承恩 代老农抒愤——说白居易《宿紫阁山北村》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樽。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 紫衣挟刀斧,草草十馀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 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 “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樽。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
 紫衣挟刀斧,草草十馀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
 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
 “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宿紫阁山北村》,就是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所说的使“握军要者切齿”的那首诗。其写作时间,大约是唐宪宗元和四年(809)。
 元和四年,诗人在长安做左拾遗,为什么会“宿紫阁山北村”呢?开头两句,作了交代。紫阁,在唐代京城长安西南百余里,是终南山的一个有名的山峰。“旭日射之,烂然而紫,其峰上耸,若楼阁然。”诗人之所以要“晨游”,大概就是为了欣赏那“烂然而紫”的美景吧!早“晨”欣赏了“紫阁”的美景,悠闲自得地往回走,直到日“暮”,才到“山下村”投“宿”,碰上的又是“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樽”的场面,其心情不用说是很愉快的。但是,“举杯未及饮”,“村老”不“喜”的人闯来了,诗人不愉快的事发生了。
 开头的这四句诗,似乎写得毫不费力;但只用二十个字,就不仅点明了抢劫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和抢劫对象,而且表现了诗人与“村老”的亲密关系及其喜悦心情,为下面关于“暴卒”的描述起了有力的反衬作用,还是颇具匠心的。
 中间的十二句,先用“暴卒”、“草草”、“紫衣挟刀斧”等暴露性的词句刻画了抢劫者的形象;接着展现了两个抢劫场面:一是抢劫酒食,一是砍树。
 写抢酒食的四句诗,表现出“暴卒”、“我”和“主人”的三种态度。“我”毕竟是个官,胆子壮一些,自然还有随从,所以一开始还敢于和“暴卒”争(这“争”是从对手的“夺”中暗示出来的);但由于力量对比太悬殊,“我”的“席上酒”终于被“夺”走了,“我”的“盘中飧”终于被“掣”走了。在这场争夺战中,“主人”的态度怎样呢?诗人写道:“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压根儿不敢争。
 “夺”和“掣”两个词,包含着一方不给、一方抢拿的丰富内容,不应随便读过。诗人用这两个词作“诗眼”,表现出“我”仗着官势和“暴卒”争,竟败下阵来,这就不仅揭露了“暴卒”的“暴”,而且要人们想一想“暴卒”凭什么这样“暴”,为结尾的“点睛”之笔埋下了伏线。
 “主人”一词也值得玩味。在前面,诗人分明说“村老见余喜”,没有用“主人”这个词。到了“暴卒”闯入之后,却把“村老”改作“主人”,其用意很深刻。在私有社会里,物各有主。酒食是“村老”为“我”而设的,一遭抢掠,作为主人的“村老”,就有权讲理;然而如今不但丧失了“主”权,还“敛手反如宾”,恭恭敬敬地听任“暴卒”反客为主。这样一来,人民的生命财产还有什么保障?
 写两个抢劫场面,各有特点。抢酒食之时,“主人”退立“敛手”;砍树之时,却改变了态度,其心理根据是什么呢?为了揭示这一点,诗人先用两句诗写树:一则指明那树长在“中庭”,二则称赞那是棵“奇树”,三则强调那树是“主人”亲手种的,已长了三十来年。这说明它在“主人”心中的地位,远非酒食所能比拟。“暴卒”要砍它,怎能不“惜”!“惜不得”,是“惜”而不得的意思。“惜而不得”,意味着发自内心的“惜”表现为语言、行动上的“护”,但迫于暴力,没有达到目的。联系结尾的四句诗看,在“暴卒”“持斧断其根”之时,“主人”大约问了“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砍我院子里的树?”之类的话,所以才引出了“暴卒”的“自称”和“我”的悄声劝告。
 结尾的四句诗,需要作一些解释,才能了解其深刻的含义。所谓“神策军”,在天宝时期,本来是西部的地方军;后因“扈驾有功”,变成了皇帝的禁军。德宗时开始设立左、右神策军中尉,由宦官担任。他们以皇帝的亲信掌握禁军,势焰熏天。把持朝政,打击正直的官吏,纵容部下酷虐百姓,什么坏事都干。元和初年,宪宗宠信宦官吐突承璀,让他做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接着又派他兼任“诸军行营招讨处置使”(各路军统帅),白居易曾上疏谏阻。这首诗中的“中尉”,就包括了吐突承璀。所谓“采造”,指专管采伐、建筑的官府;“采造家”,就是这个官府派出的人员。元和时期,经常调用神策军修筑宫殿;吐突承璀又于元和四年领功德使,修建安国寺,为宪宗树立“功德碑”。因此,就出现了“身属神策军”而兼充“采造家”的“暴卒”。做一个以吐突承璀为头子的神策军人,已经炙手可热了;又兼充“采造家”,执行为皇帝修建宫殿和树立功德碑的“任务”,自然就更加为所欲为,不可一世!
 这首诗,采取了画龙点睛的写法。先写“暴卒”肆意抢劫,目中无人,连身为左拾遗的官儿都不放在眼里,使人不能不产生这样的疑问:“这些家伙凭什么这样‘暴’?”但究竟凭什么,没有说。直写到“主人”因“中庭”的那棵心爱的“奇树”被砍而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让“暴卒”自己亮出他们的黑旗,“自称”:
 我们负有为皇帝采伐木料的使命,本是那赫赫有名的神策军人。

 一听见“暴卒”的“自称”,就把“我”吓坏了,连忙悄声劝告“村老”:
 主人啊,你千万不要作声,神策军的头领,是皇帝的红人!

 讽刺的矛头透过“暴卒”,刺向“暴卒”的后台“中尉”;又透过“中尉”,刺向“中尉”的后台皇帝!
 前面的那条“龙”,已经画得很逼真,再一“点晴”,全“龙”飞腾,把全诗的思想意义提到了何等惊人的高度!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