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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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儒学的价值理念与精神追求

孔子(约前551—前479年)是儒学的创始者,他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今年是孔子诞辰2565周年。我们正在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个时候纪念孔子,需要继续研究孔子和儒学的价值理念与精神追求,从中汲取丰富营养。笔者认为,我们不是讨论如何将儒学用于今天的中国社会,而是研讨孔子和儒学对中华文化的贡献在哪...

孔子(约前551—前479年)是儒学的创始者,他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今年是孔子诞辰2565周年。我们正在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个时候纪念孔子,需要继续研究孔子和儒学的价值理念与精神追求,从中汲取丰富营养。

笔者认为,我们不是讨论如何将儒学用于今天的中国社会,而是研讨孔子和儒学对中华文化的贡献在哪里,这个问题解决得好,自然就会知道如何继承发展儒学丰厚的文化遗产。

一、孔于的理想与实践:用教育文化去改造社会

孔子关注西周宗法礼制的存亡,他认为,这种礼制是以夏商两代为依据而制定的,在西周时期曾经结出了丰硕的文化果实。由此,他主张沿用西周的礼制。事实上,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西周宗法礼制已经变形,出现摇摇欲坠的局面。

孔子在感情上不认同这样的变化,但是他以实际行动冲破了宗法礼制传统,办起了“私学”(用私学代替西周时的官学),倡导“有教无类”,学生不分贵贱亲疏,更不论出生何地,都可以平等地接受儒家的教育。由此可见,孔子在社会发生重大变化的历史阶段,选定了这样的道路:用教育和文化去改造社会。

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前770—前221年)产生了许多思想学派,有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逻辑学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号称“百家争鸣”,反映了这个时期中国思想文化的巨大成就。后来的中华文化都可以从诸子百家中找到文化传承的基因,其中的儒学不但对中国而且对世界都有影响。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颜渊》。这里表述的不是孔子的“学历”和“知识水平”,而是他在长期教育和文化传承实践中对于人生境界,即价值观的追求所达到的高度。

在孔子之前及其同时,许多人都讲“仁”。《国语·周语》:“言仁必及人。”“仁”必涉及人与人的关系。《论语》多处为“仁”规定界说,着眼于人与人、人与社会如何相处。孔子不赞成把“亲亲”与“爱人”对立起来,认为“亲亲”是“爱人”的起点。讲“仁”不能离开“亲亲”,同时也不局限于此,应面向社会。《论语·颜渊》云:“樊迟问‘仁’,孔子答‘爱人’。”一方面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另一方面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就体现了“忠恕之道”。

两千五百多年来,孔子的“忠恕之道”被古今中外学者、思想家们誉为做人的准则,是孔子价值理念的集中体现。第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德准则并非高不可攀,人们经过努力是可以达到的。第二,人际关系并非只有“自己”这个主体,应同时兼顾到客体,即“他人”;孔子倡导的道德准则都是从两方面来说的,比如:父亲以慈爱对待儿子,儿子以孝道对待父亲,这样才真正达到了“爱人”的高度。第三,忠恕之道平实深刻,便于笃行。

孔子认为,人的思想行动符合“仁”的标准,可称之为“仁人”。“仁人”超越了人的本能,是具有高尚理想、深厚道德修养的人。这样的人,当他的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二者不能兼顾的时候,他会牺牲个人生命,去殉他的理想。对此,孔子给予很高评价:“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在中华历史上,这样的理念熔铸成为中华民族志士仁人的共同信念,成为民族前进发展的动力之一。

孔子所说的“仁”是各种德目的总称。他曾提出其他德目,如:恭、宽、信、敏、惠,认为:“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论语·阳货》。恭即庄重、自尊,宽即宽厚,信即诚信,敏即勤快,惠即乐于助人。

孔子重视孝道,认为人们心里尊敬父母,这才是真正的孝。他说,一般人认为“孝”就是养活父母,这很不够,如果没有孝心,这和饲养犬马又有什么区别呢?《论语·卫灵公》。

孔子的道德观具有深刻的理论基础,提到了人的认识论高度加以论述。他不仅说君子应当如何做,而且阐述了为何要维护道德伦理的尊严,因为只有这样,才符合人的认识法则。这个法则,孔子称之为“中庸”。

何谓“中庸”?《论语·先进》中有这样的表述:“子贡问曰:‘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子贡问孔子:颛孙师(子张)和卜商(子夏)都是孔子的学生。他们两人谁强一些呢?孔子回答说:子张有些过头,子夏有些赶不上,这两者都不是中庸之道。

还有,“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论语·为政》。——勇敢应当与正义的行动相结合。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仁”应当和“礼”“乐”相结合。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诗经》中的诗使人快乐而不至于无节制,悲哀而不至于伤害身心。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有智慧的人乐于水,不断流动,永不衰竭;有道德的人乐于山,不断积善成人,积善成家,积善成国。

还有,“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论语·述而》。——孔子待人温和,对弟子严格要求,有威严而不凶猛,恭重而冷静。

此外,《论语》中多处记述了多与寡、有与无、实与虚、惠与不费、劳与不怨、泰与不骄等方面的统一,反映出中国古代辩证思维的特色,将道德规范与认识论密切结合,力求避免“过”与“不及”。北宋时二程(程颐、程颢)指出,“中”指的是平常的道理,而“庸”则是“和”,君子做事与待人接物都力求不偏不倚,恰到好处,达到和谐的高度,这就是“庸”。“中庸”是中国儒学追求的精神境界。达到这个境界,无需成神成仙,在现实世界中,人们经过努力学习就可以达到。《中庸》《中庸》原来是《礼记》(秦、汉之际)中的一篇。《史记·孔子世家》认为《中庸》是孟子的老师子思写的。唐代文学家韩愈很推崇《中庸》。历经北宋时几位思想家的阐发,到南宋时思想家朱熹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将《礼记》中的《大学》《中庸》提取出来,与《论语》《孟子》编在一起,称为《四书》。朱熹用了很长时间为《四书》作注,称为《四书章句集注》。指出:一个讲诚信的君子,在学习上应该注意五个方面:“博学之”——广博地学习;“审问之”——详细地向别人请教;“慎思之”——周密地思考;“明辨之”——清楚地辨别是非、辨别善恶、辨别美丑等;“笃行之”——切实地身体力行,做到知行合一。

孔子讲道德操守,没有空洞说教的味道,合情合理,易于深入人心。孔子提出,君子要有“欲而不贪”《论语·尧曰》。(有欲望但不贪婪)的品德。如果不是这样,让贪婪膨胀,其结果是“损矣”《论语·季氏》。,使自己走上了毁灭的道路,这是必须加以警惕的。

孔子的价值观成为中华儒学的共同准则。孔子以后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结合他们所处时代的特点加以发展。战国中期孟子(约前372—前289年)在这方面也有很大贡献。他强调说,讲道德、重仁义,不仅是个人的事,而且事关天下国家。他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大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上》。道德修养应从个人做起,从而对天下国家产生影响。

为此,孟子提出“养气”说。所谓“养气”是指人们经过学习磨炼,培育出一种基于高尚理想和志向的精神。它催人奋进,使人百折不挠。孟子称这种精神为“浩然之气”或“正气”。

关于“浩然之气”,孟子这样描述,译成白话文为:

“这种气最伟大,最刚强。用正义去培育它,丝毫不加伤害,就会充满上下四方,无所不在。这种气,需要与道义配合,缺少道义,就失去了力量。这种气,是由道义的日积月累而成,不是偶然的正义行动所取得的。”《孟子》书的原文是:“……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见《孟子·公孙丑上》)

在孟子看来,这种“浩然之气”是长期学习、磨炼的结果。对此,孟子说了一段富有哲理性的名言,用白话文表述,即:

“一个人要挑起重担,他的身体和思想都要经受长期的锻炼,饥饿、困乏经常袭来,思想矛盾不断,不如意事时时遇到。只有这样,才能坚定他的意志,提高他的能力,使他更加冷静、成熟。……”“……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

孟子还提出“大丈夫”理念,其标准,按照他的说法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一个人身处富贵温柔之乡,不能丧失志向;身处贫贱困苦之地,不能改变人格;身处强暴威胁之时,不能丢掉气节,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高尚的人格)。这是中华传统美德的集中体现,历代相传,成为中华民族精神追求的目标之一。

二、孔于“和而不同”文化观的理论意义

关于人的价值观不仅探讨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也离不开人与自然的关系。《论语》中记载有孔子与弟子们关于“天”的对话。他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这里强调天是自然。孔子要弟子们“不怨天,不尤人”《论语·宪问》。,要靠自身的努力。

《论语》中有孔子和弟子们对于自然认识的材料,大部分以自然知识为譬喻,说明政治、伦理和做人的道理,而不是自然本身。

但是,从孔子“和而不同”的文化观来看,他坚持用事物多样性的“和”来观察世界,反对单一的“同”,从而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对此,我们可以从两方面加以阐释。其一,“和而不同”倡导博采众家之长的文化会通精神;其二,从先秦时期儒学的“天人之学”来看荀子论述人与自然相互关系的价值观问题。

先说会通精神。这里以我国第一部编撰于战国时期,在西汉时写定的中医药学经典《黄帝内经》为例略加说明。

《黄帝内经》的作者们对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学说不抱门户之见,凡有可取之处都加以吸取。其中有儒家思想,有墨家主张,有道家观点,还有法家的若干见解。名家、兵家,甚至阴阳五行学说中的某些成分也被吸纳。博采众家之长,因而《黄帝内经》奠定了与中华儿女繁衍发展密切相关的中医药学的坚实理论基础。

再举一例:中华文化中比较完整的关于“大同”社会的学说,主要见于《礼记·礼运》。这是战国末年或秦汉之际儒家学者的著作,阐述了从据乱世到小康再到大同的历史进化观。其中关于大同社会有一段描述:

“大同”社会以“天下为公”为最高准绳,不同于“天下为家”的社会。

在“大同”社会中,社会财富不是私人所藏有的,而是为大家所共同享有的(“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在“大同”社会中,人人都要为了全体的利益而进行劳动(“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在“大同”社会中,育幼、养老都有很好的安排,能劳动的人从事劳动,而失去劳动条件的人由集体供养(“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在“大同”社会中,大家相爱,没有权谋欺诈和盗贼掠夺,和平地生活而没有战争(“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在“大同”社会中,公共事务由大家来办理,可以选出人们信赖的人来担任必要的工作(“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像这样的“大同”理想,不但继承了早期儒家思想,而且在不少地方继承了墨家思想,例如“选贤与能”就和墨家的“尚贤”原则相似;“老有所终”一段又相似于《墨子·兼爱中》里的一节,甚至“大同”这一名称也可能从墨家所说“尚同”沿袭而来。同时,《礼记·礼运》有些内容也受了老子思想的影响,如“大同”世界为“大道之行”,“大道”就是道家的术语。可见,“大同”理想主要来源于儒家,同时也吸取了墨家和道家的某些思想。

再看“和而不同”文化观的第二个特点,即战国末期儒者荀子关于“天人之学”的基本论点。

战国末期有些儒者研究《周易》的论述,保存在《易大传》中。其书基本上属于儒家学派,也吸收了道家的一些观点。《易大传》有十篇,又名《十翼》,其中《系辞》(上、下)在于发掘《周易》的哲学潜质,特别是关于“天人之学”的论述,对儒家和中华文化的发展有较大的影响。

《易大传》阐述的事物变易之理不同于《老子》主张柔弱、无为,强调刚健中正。《乾卦·象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过,《易大传》在强调刚健的同时,并不否认柔弱的作用,主张刚柔相济、二者相互为用。

《周易》讲天、地、人三才之道的统一,《易大传》加以发挥,提出“生生之谓易”,人们以此指导践行,除旧更新。又要人们笃信天地为万物之母、生养之源,应当加以礼敬,不可毁坏。

在上述思想影响下,战国末期,儒学集大成者荀子(约前313—前238年)本着孔子的思路,赞成“和”而否定“同”,写出了名篇《天论》,把“和而不同”的道理阐发得深刻而清晰。

荀子写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认为天有常规,不受人的意愿支配。顺应天(自然)的法则,人们将从天那里取得养生之资,如粮食等。如果人们违反天的法则,将受到它的惩罚。荀子在《天论》中写下一大段关于加强农业生产的文字:“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他认为人们抓住农业这个根本,厉行节约,天就不能使人贫困,有充分的养生之资,人按照季节进行农事,天就不能使人患病;遵循农业生产本身的法则而行动,天也不能使人遭到祸患。可见,人在自然面前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荀子又说:“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如果看不到人的作用,只是企求天的恩赐,就和天人关系的真实情况相背离。基于上述分析,荀子的结论是:“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荀子“天人相分”的观点阐述了一个客观真理:当人从自然界分离出来,成为与自然相对的认识主体的时候(也就是认识到天人相分),人才有可能成为有智慧的人。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而是能认识并按照自然法则去行动的人。荀子称之为“至人”,用今天的话讲就是“真正的人”。

强调“人”的地位与作用,这是儒学和中华文化及其理论的特色之一。中华文化以“人”为核心,进行探索,产生了“天人之学”(探讨什么是天,什么是人,人与天有何关系)、“变易之学”(探讨世界万物变化的道理)、“为人之学”(人的道德伦理标准)、“会通之学”(博采众家之长的文化观)等,构筑了丰富的理论体系。在这方面,荀子的“天人相分”论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荀子在《天论》中着重论述了天人相分,就是看到天和人各自的特点,呈现于人面前的是千姿百态的自然世界,不是一个色彩、一种声音的单调死板的存在。在异中求同,达到和而不同。由此,荀子在《天论》中写下这样的话:“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在荀子看来,万物只是“道”的一个方面,个别事物是整体的部分,人们往往以偏概全,以部分替代整体。从“分”到“合”,从个别到一般,这才是人们认识的正确途径。

荀子的天人相合论是通过人的生产活动来实现的。他认为,人能适应天时、顺应地利;人的这种努力,叫作“能参”;人们发挥自身的能动性,叫作“所以参”。这二者结合才达到天人相合的高度。由此,荀子强调人能“群”、人是社会的动物。总之,荀子从天人相分观到天人相合观,在中国先秦时期达到很高的理论水平。

“天人之学”渗透于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从天文历算、中医药学、古地理学、古建筑学中均可看到它的思想影响。我国古代文学与史学更加离不开天人之学的滋养。关于天人之学的丰富史料,从古代史学中可以见到。西汉时大史学家司马迁有一句名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汉书·司马迁传》)在他看来,只有研究天人之间的关系,才能在学术上有所建树。

中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和西方不同。古希腊哲学是从探讨自然开始的,前苏格拉底的古希腊哲学家包括米利都学派(约前6世纪产生)、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约前580—前500年)、爱利亚学派(约前6世纪产生)、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约前535—约前475年)等,对自然现象及其形成的原因进行研究,一般都留下一篇《论自然》的作品。到巴门尼德(Parmenides,约前514—?),他区分了感觉和理性、存在和非存在、本质和表象、真理和意见。由此,古希腊哲学的抽象思辨能力大大提升,这是西方哲学最高命题即思维和存在关系问题的起点。在西方,后来也没有像中国哲学那样探讨天人关系。到20世纪中叶,西方思想家由于生态环境危机,才开始注意中国古代“天人之学”的理论及其实践意义。

三、儒家的“民本”观与“忧患”意识

孔子和儒家的“民本”思想源于西周礼乐文明。为西周制礼作乐的周公提出“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酒诰》。的理念。古代的镜子称为“监”,周公要求执政者不要用水做镜子,而以“民”为镜,时时对照,检查自己,反省为政的得失。类似的理念常见于周人的文献,可见,在距今三千多年前中国历史上已经产生了“民本”思想。至于西周时“民”指什么,可在学术研讨中加以讨论解决,这里不论。

孔子和儒家继承发扬了周公的“民监”思想,这是事实,但这和做官与否并无直接联系。孔子的弟子子夏说过:“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这只是一种愿望,并非表示实现“民本”一定要有官位。孔子本人除在鲁国短期做过“司寇”外,其余时间都在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思想,没有做官。他的弟子中虽有做官的,但也有很多与官位无缘。因而儒家的“民本”观并非鼓励人们都去做官。

在孔子思想中,“民本”体现在如何对待“民”这个重大问题上。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孔子把有利于“民”而解除他们患难的行动称之为“圣”,认为像尧、舜这样的“圣王”也没有达到。孔子把为“圣”的标准与利“民”联系在一起,极大地影响了后来儒学思想的发展。

孟子论述了“民贵君轻”的思想,在《孟子·尽心下》中有一段完整的说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孟子·尽心下》。

在国家中,百姓最重要,社稷(土神和谷神,国家的象征)其次,君主又其次。得到百姓的拥戴可以做天子。得到天子、诸侯的赞赏,只能做诸侯、大夫。一个国家的执政者要把百姓都赶出国境,另换一批百姓,在事实上是做不到的,但变换天子、诸侯是可行的。孟子认为这在历史上有“禅让”和“征诛”两说。“禅让”是他从氏族社会历史传说中得出的认识,而“征诛”则是孟子对夏商周三代交替历史的认识。他说汤伐桀,是“为匹夫匹妇复仇也”《孟子·滕文公下》。;武王伐纣,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如果君不行仁义,残害百姓,就不成其为君,虽然他还占据着君位,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一夫”,并不是真正的“君”。齐宣王问孟子:对于汤伐桀、武王伐纣这两件事应如何看?武王以臣的身份而杀纣,是否“弑君”?孟子的回答是:“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滕文公下》。

当中国历史演变至17世纪,即明末清初之际,儒学思想家黄宗羲(1610—1695年)在《明夷待访录》一书中提出:三代以下是“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君主把天下视为己有,独占天下之利,“为天下大害者,君而已矣”。他宣传“天下为主,君为客”的反命题。从表面看,这个命题和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相同,但还有差别。孟子的命题是在战国中期提出的,劝说诸侯贵族实施“仁政”,创造统一天下的条件,而黄宗羲的命题则包含有批判君主专制主义的因素。秦汉以降,随着君主中央集权制度建立,统治者认为“国家”即皇帝。秦始皇出巡,刻石记功,声称“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史记·秦始皇本纪》。由秦始皇开创的“朕即国家”的君主专制制度为历代统治者所承袭。明末清初之际,有些思想家(儒学是他们遵循的基本原则)举起“天下”的旗帜,力求说明“天下”与君主的区别。除黄宗羲之外,他的挚友顾炎武(1613—1682年)也力求区别“亡国”和“亡天下”。他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他强调“得天下”具有更加深刻的内涵,他说:“得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卷13“正始”条。这样的爱国主义多少突破了易姓改号和朝代兴亡的观念。

还要谈到儒家的“忧患”意识。忧乐观实际是价值观。孔子多次讲述自己的“忧”与“乐”。他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学而》。作为“君子”,不注意自己道德品质的提高,不切磋学问,不按照道义的原则去行事,有了过错不能及时改正——这些就是孔子目睹春秋末期社会现实情况而产生的忧虑。

“忧”与“乐”相互依存,孔子有“忧”也有“乐”。他的名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孔子夸赞自己的学生颜回:他身居陋巷,生活艰苦,在“人不堪其忧”的状况下能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坚持追求道德和学业上的进步,实在是一位贤明的君子呵!孔子说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学而》。。可见,孔子区别“忧”与“乐”,其标准是人的道德修养和精神状态,这在中华文化中简称为“尚德”精神。

孔子关心社会的安定与和谐,这在《论语·季氏》中有详细的记载。当时鲁国公室衰微,在鲁国掌管实权的是所谓“三桓”(鲁庄公弟庆父、叔孙氏、季孙氏三家)。“颛臾”附属于鲁国,主东蒙山祭祀,季孙氏企图讨伐颛臾。面对这种形势,孔子讲了关于社会和谐的政治哲学,他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东汉经学家包咸(前7—65年)《论语章句》、南宋思想家朱熹(1130—1200年)《论语集注》认为,孔子在这里强调的是“上下和同”“小大安宁”[清]刘宝楠撰,高流水点校:《论语正义》卷十九《季氏》,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649页。“上下相安”[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0页。。归总一句话,在孔子看来,国家的忧患不在于经济实力是否充实,人力资源是否充沛,而在于对这些财物的占有和处理是否合理,能否使社会安宁有序。他强调人的作用大于物的因素。“政者,正也”《论语·颜渊》。,对于执政者来说,要求他们端正、公正。后来,中国古代的许多政治家、思想家,大都是沿着孔子的这个思路去看社会问题的。

“忧患”一词出于《易·系辞下》:“《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系辞》的作者认为《易经》可能是文王时期的忧患之作。《易·明夷卦·彖传》举例说,殷纣王时期,天下无道,当时周文王被囚,蒙受大难,但是文王内存阳刚之德,外用柔顺之道,终于化险为夷。

在《易·系辞》作者们看来,《周易》主要讲天地、人事变化的道理,这简称为“变易之学”。人们通过占卜,就会知道如何趋利避害。正如《系辞下》所云:“《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这说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无一不在变化,礼仪刑法也是如此。当事物达到极限,会发生变化,变化了就能发展,发展了就能畅通,畅通了就能长久。基于此,《易·系辞》的作者们用“生生”“日新”等来指称事物变化的过程,肯定它,赞美它。《易·系辞》还从历史角度阐明事物的变易之理,如黄帝、尧、舜时期的各种文明创造,给社会带来福祉,就是很好的例证。

《易·系辞》进一步研究了事物变易的内在根源,认为阴阳、刚柔、动静、吉凶、祸福、存亡等对立方面的相推相摩,引发了自然和社会的变化,用“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八个字来说明:人们认识事物变化之奇妙,赞之为“盛德”。洞察至此,君子们才能够做到“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易·系辞下》。。

忧患意识历代相传。唐代政治家魏徵(580—643年)将“忧患”解释为人的精神状态,据《新唐书·魏徵传》载,他说:“‘思’所以危则安矣,‘思’所以乱则治矣,‘思’所以亡则存矣。”治国理政者能够不忘国家的危险因素,从而采取预防的措施,社会有望趋向安全;能够考虑明白混乱的原因,社会才能逐渐太平;能够思考清楚灭亡的原因,社会就能变得稳固。在魏徵的论述中,包含有忧患意识与社会和谐这二者互相依存的某种要点。如果没有忧患意识,也就看不到社会矛盾,找不到解决矛盾的妥善方法,建造不了社会和谐。因此,对于治国理政者来说,即或是在非常顺利和取得很大胜利的时刻,仍然要谦虚谨慎,牢记“自强不息”这个中华文化的古训。

关于忧患意识,人们经常将北宋时期政治家范仲淹(989—1052年)的《岳阳楼记》一文作为代表,要人们去诵读,指导自己的行动,这是很有见地的。

范仲淹有丰富的政治和实践经验,曾在延州(今陕西省延安市)率军遏止西夏军的侵扰,访问过岳州(今湖南省岳阳市)岳阳楼。此楼唐朝时初建,宋仁宗时重修。范仲淹应友人之邀,著文以记其事。首叙岳阳西著名大湖——洞庭湖景观,次叙在淫雨霏霏的日子里登楼感物而悲,再叙春和景明之际登楼览物而喜。最后问如何才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回答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里提出了问题:政治家们怎样才能不因环境变迁而改变自己的志向?不因个人得失而转移自己的信念?范仲淹对此做出了明确回答:在朝廷做官,要情系黎民百姓;不在庙堂之上,仍然要有对于国家的忧患情怀。当天下人都有了快乐和幸福,这个时候才有个人的幸福。范仲淹把儒家的忧患意识提升到忧国、忧民的高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四、中华文化传承与儒家经学

《诗》《书》《礼》《易》《春秋》是孔子思想产生的文化源头,也是他创立儒学所依据的思想资料原本为“六经”,其中《乐经》失传,故称为“五经”。。孔子对这些古文献都做过深入的研究,自称“述而不作”,其实这是谦辞,他在传承中有创造,并赋予这些文献以新的生命力,否则也不会有儒学的产生。从孔子开始,儒家学者经过对古文献整理研究经验的总结,产生了儒家特殊的经学诠释方法。

经学是指解释和阐述儒家经典的学问,其名称始见于《汉书·兒宽传》。经本义指丝织物的纵线,《说文解字》:“经,织从(纵)丝也。”在这里经引申为书籍的含义,称重要书籍为“经”,以与一般书籍相区别,或将文章中的提纲部分成为经,与阐述的部分分开来。汉武帝时,《诗》《书》《礼》《易》《春秋》始称为“五经”,后逐渐增加其他儒家著作。经学包括文字学、历史学、天文历算、鸟兽草木之训释,政治思想、哲学思想、宗教思想则是经学的重要内容。这些门类在经书中都没有明确区分,要求学人们从会通和整体上加以全面理解。

《易·系辞上》云:“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近代学者高亨在《周易大传今注》中说:“此言圣人有以见到天下事物之运动变化,而观察其会合贯通之处,从而推行社会之典章制度。”高亨著:《周易大传今注》,齐鲁书社1979年版,第518页。由此引申,会通是整体性、全面性研究,要求从异中求同,从部分中求统一,是文化学术的融合贯通。

儒家经学与政治有密切关系。汉武帝时期是经学成为统治思想的开端。建元元年(前140年),武帝令大臣、诸侯举贤良,丞相卫绾奏请“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汉书·武帝纪》。,得到武帝认可。这件事显示出武帝有用儒家取代法家和纵横家等的意图。建元五年(前136年)立“五经”博士,表明经学已被提到官方学术的地位。但当时的经学并不完全适合武帝建立“大一统”国家的政治需要。元光元年(前134年),武帝诏问:“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汉书·武帝纪》。春秋公羊学派经学大师董仲舒建议“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汉书·董仲舒传》。,被武帝采纳,这是当时多民族统一大国——汉朝统治的需要,儒学成为统治思想,但这只是经学中的春秋公羊学,而不是整个经学。

东汉章帝时建立了统一的经学。章帝建初四年(79年)召开白虎观会议,这是中国经学史上一次盛大的会议。会上对经学的理解虽有多种,但经过皇帝亲自裁决,加以统一。统一的思想基础是:共同维护“君臣之正义”和“父子之纲纪”,即所谓“三纲五常”思想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为三纲,仁、义、礼、智、信为五常。,还有谶纬神学思想。尽管这个时代的经学有其历史的局限性,但是经学家们保存整理儒家著作,为中华文化传承做出了贡献。

中国封建社会一般说来,政教分离,没有形成像西欧那样的宗教黑暗时期。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是儒家经学中的“三纲五常”说。皇权统治以此为准则,而民间也用经学来维护、巩固社会关系(家庭关系、宗族关系、人际关系等)。历代官方版刻经籍、社会启蒙读本、民间乡约村规,在思想观念上都同经学有关。西汉时有“五经”,东汉时加《孝经》《论语》成为“七经”。唐时,《礼》分《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分为《左传》《公羊》《穀梁》,加上《周易》《尚书》《诗经》,成为“九经”。“九经”再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到宋代成为“十三经”。

儒学经书从“五经”到“十三经”,反映了中国社会演进的需要,也是中华文化传承的展示。社会各个阶层都可从其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价值观和文化要素。总体来看,儒家经书既维护社会尊卑贵贱的分野,又引导人们遵守道德规范,对君子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立志修养过程都有详细论述,说“十三经”是中华中古时期的文化百科全书,并不为过。

经学成为中国传统社会的统治思想,但它并没有妨碍其他学派思想的传承发展。从魏晋南北朝到隋代,有“三教合一”说,主张儒、释、道融合渗透,或称为三教“会通”。唐朝初,可以看到三教并举的文化现象。当历史演进到北宋时期,由于书院建立,促进了学人们的独立思考。学人们对经学笺注提出了怀疑,呼唤新思想出现。理学应时而生,它立足于儒学,兼采佛、道思想。

论述儒家经学,不能忽视清朝中叶出现的“专门汉学”思潮。其代表们阎若璩、胡渭、毛斯大、万斯同、顾祖禹等人,还有戴震、汪中、章学诚、焦循、阮元。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和严谨学风,精心研究、整理中华古代文化典籍,纠正了2000年来关于古代文献的若干谬误,为中华学术史、文化史的研究做出了贡献。他们掌握了一套严密的搜集、排比、分类以及识别文献资料的方法。他们知识渊博,研究的内容不局限于经学、史学,而扩展至天文、历算、音韵、训诂、金石、词章等各个方面。他们中有些人不仅是文献学家,而且是具有开拓精神的思想家。

这里简要介绍清代汉学思潮中的代表人物之一阮元(1764—1849年)在经书汇刻编纂方面的贡献:

1. 《经籍纂诂》,106卷。这部书将唐以前散在群书中的古代传注按音韵编排。取材广泛,群经、诸子、史部、集部旧注以及古代字书如《尔雅》《方言》《说文》《释名》等,几乎囊括了唐以前的训诂著述。

2. 重刻《十三经注疏》并附校勘记。《十三经注疏》合刻自南宋即开始,明清均有刻本,阮元根据宋本重刊并撰写校勘记,成为《十三经注疏》最规范的版本。

3. 《皇清经解》(又称《学海堂经解》)。此书搜集清初至乾隆、嘉庆年间的经学著作74家,收书180余种,是对乾嘉汉学成果的汇集。

以上三部大书汇集了清代乾嘉汉学的研究成果,也是我们研究儒家经学不可缺少的著作。

五、从佛教儒学化看中华文化强劲的生命力

中华文化不是封闭的文化,它之所以有悠久的生命力,由于它具有开放的特色。这一方面表现为中国境内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和共同创造。另一方面则体现在中外文化交流上。中国的丝绸,改变了西方人的穿着;而西域的物产和音乐,也改变着中国人的日用习惯和音乐风格。中国儒学影响了日本、朝鲜的学术发展,南亚的佛教也影响了中华文化。汉唐时期中国对外域文化的吸收消化,促进了汉唐灿烂文明的出现,而唐宋时期中华文化的远播也影响了东南亚诸国的发展进程。时至明清之际,尽管官方采取了“海禁”政策,民间的海外交往并未止步。明代郑和下西洋,未侵占外国的一寸土地。此后民间通过海上线路的中外交通日益发达。中国的一些商人和平民,在海上往来贸易,甚至到东南亚以及世界各地定居,成为今天海外华侨的祖先。他们为远播中华文化做出了很大贡献。

这里以印度佛教传入中土与儒学融合为例,来看中华文化的强劲生命力。

两汉之际,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中国僧人为寻求佛教梵本,解答佛法中的疑难,不畏旅途艰苦,远赴印度取经,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写下“舍身求法”的光辉篇章。唐代玄奘(602—664年)本姓陈,深得唐太宗李世民的信任,为深入了解印度佛教,决心去那里取经,得到唐太宗的支持。玄奘于贞观三年(629年)从长安出发,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印度,在著名的那烂陀寺学习五年,在印度各地游学交流四年,往返路程走了八年,于贞观十九年(645年)回到长安,先后在弘福寺、慈恩寺从事译著工作。

玄奘的精神,鲁迅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佛教传入中国后,和中华本土文化相融合,经历了很长时间。我国前辈学术大家汤用彤先生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和《隋唐佛教史论》中指出,佛教传入中国后,经历了三个阶段:从形似到传神再到会通,即“格义”“玄化”到“儒化”。

两汉之际至三国、两晋,佛教始传,为沟通中外文化在语言、概念上的障碍,用中华文化中的名词概念去比附解释佛教经文。这种方法往往牵强附会,背离佛经原义。到南北朝时,玄学盛行,佛教逐渐与玄学合流,史称“佛玄”时期,这当然不可能准确地解说佛教。到隋唐时期,佛教传入已有七八百年,佛教儒学化终于实现,主要表现在佛性与儒家心性说结合。隋唐时期,佛教各宗派大多以心性论为本派学说的重点。特别是禅宗,更是着重讲心性。六祖慧能在《坛经》中说:“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并作一偈语:“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所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眼前。”这不仅是儒家心性论的佛教版,而且在唐代盛行的道教内丹术中也有这方面的影响。

另外,出世并不反对经世。隋唐时期中华各佛教宗派的创始人一方面接受皇权的支持和保护,另一方面也为皇权祈福效力,他们中许多人被诏封为“国师”,亦可成佛。

还有,偈语与语录并用。语录体,本是中华早期儒学著作中的一种文体,如《论语》,言简意赅,朴实无华。这是《易传·系辞》所提倡的“易则易知,简则易从”的思维方式。这种文体也影响了隋唐时期的中土佛教,慧能《坛经》以语录体为主,穿插若干宗教偈语,这体现了中国古代语录文体的“简易”,而且启发了宋明时期的理学家们。

隋唐时期,佛教儒学化程度决定了他们传播佛教的力度。“化”得比较好的,如天台、华严和禅宗,它们的影响随之扩大,朝鲜、日本等邻国也开始建立天台、华严、禅宗等佛教宗派。总之,佛教的儒学化,引起深刻而广泛的文化影响,并带来艺术、音乐、建筑、雕塑、文学等方面的文化交流参看张岂之主编:《中国思想史》(修订本),西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97—500页。。

文化交流是双向的。唐朝“安史之乱”后,文人学士们在坚守儒学理论和社会政治思想的同时,广泛吸收佛教和道教思想,充实自己的理论体系。韩愈(768—824年)、李翱(772—841年)、柳宗元(773—819年)、刘禹锡(772—842年)等人,在个人修养和政治上推崇儒学,在思想上和学术爱好上出入佛老,居庙堂之高讲修齐治平,处江湖之远则“栖心释梵,浪迹老庄”〔唐〕白居易撰,顾学颉校点:《白居易集》卷三十五《病中诗十五首并序》,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787页。。柳宗元声称要“统合儒释,宣涤疑滞”,针对韩愈批评他“不斥浮图”的指责,他回答说:“浮图诚有不可斥者。”《柳宗元集》卷二十五,第668、674页。近世学者陈寅恪指出:“南北朝时,即有儒释道三教之目,至李唐之世,遂成固定之制度。如国家有庆典,则召三教之学士,讲论于殿廷,是其一例。故自晋至今,言中国之思想,可以儒释道三教代表之。”陈寅恪著,陈美延编:《金明馆丛稿二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83页。

宋代,佛教思想对学术的影响更加显著。周敦颐(1017—1073年)的《爱莲说》显然与佛教莲花自性清净的论述有关。理学大家朱熹的思想,反映了华严宗的印迹。朱熹的《中庸章句》的《序说》,脱胎于华严宗的理事说,而又受到程颐的影响。陆九渊(1139—1193年)的心学思想,明显接受了禅宗的影响。

道教的影响也不可低估。宋代先天图、河图洛书、太极图的传授,均出自道教。不过在不同的理学家那里,这种情况并不完全相同。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受道教影响较多。朱熹著《参同契考异》,主要在研究道教的经典。

从中国思想史来看,宋代理学家们都受佛教、道教的影响,这使他们的思想更加开阔,理论更加深邃,在价值观和人生境界的精神追求上又有所提升。

六、结束语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5000多年没有中断过,其中积淀着民族智慧、民族价值尺度、民族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汉族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相互交流、融合,构成中华文化的整体,即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

儒学不是神的文化,而是以“人”为核心的道德文化,讲如何做人,做有道德、有理想、有作为的人;与人讲诚信友善,讲互相尊重,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忠恕之道。

儒学不是宗教,它是中华的人文文化,它在发展过程中吸取了佛、道等宗教思想中的某些优质,又加以改造,使自身更加丰富。

儒学是讲爱心的文化,爱国、爱亲、爱大众、爱自然、爱一草一木,即所谓“泛爱众而亲仁”。

儒学竭力排除极端,是主张践行“中庸”辩证思维的文化,反对“过头”与“不及”。

儒学引导人们追求和谐,鼓励人们营造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自己内心的和谐,主张用和谐取代社会冲突。儒学讲“王道”,反对“霸道”,主张道义、和平。

儒学不排斥外来的优秀文化,主张“和而不同”,倡导博采众家之长的文化会通精神。

儒学重视教育和人才培养,认为人们经过教育和自己的努力皆可以成才;它不是少数天才的文化,而是中华民族整体的文化。

儒学是中华历史的产物,不可能没有历史的某些局限,但这些并不影响它成为中华民族丰富深刻的精神财富。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小康社会,要有包括儒学在内的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作为精神的活水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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