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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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纬甫(人物事迹_文学形象研究)

三十年代,鲁迅曾经披露过他在一九二四年和一九二五年两年间创作《彷徨》十一篇小说的心情,他说:“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一九二四年二月写出的《在酒楼上》,特别是其中的主角吕纬甫,大概可以说最清楚地反映鲁迅那两年沉郁的心绪了。吕纬甫有过踔厉激扬的年华,那是在辛亥革命时期。他和其他感...

三十年代,鲁迅曾经披露过他在一九二四年和一九二五年两年间创作《彷徨》十一篇小说的心情,他说:“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一九二四年二月写出的《在酒楼上》,特别是其中的主角吕纬甫,大概可以说最清楚地反映鲁迅那两年沉郁的心绪了。

吕纬甫有过踔厉激扬的年华,那是在辛亥革命时期。他和其他感时优国的青年一样,怀抱着匡救众生、改革社会的志向。那时候,他敢于闯进城隍庙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可以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方法,甚至激烈争论到与人打起来的程度。那时候,他敏捷精悍,又浓又黑的眉毛底下的双眼常常闪着射人的光。但时代风云的变化,尤其随着“五四”的落潮,经过多次辗转流离,青年时代的梦想终于幻灭,于是消沉颓唐起来,几乎是用一种“模模糊糊、敷敷衍衍”的态度走上了由战斗者变为苟活者的路径。仅仅十年的时间,他的行动却变得格外迂缓, “细看他相貌,也还是乱蓬蓬的须发;苍白的长方脸,然而衰瘦了。精神很沉静,或者却是颓唐……眼睛也失了精采”。

原来,这几年来,他不过是做着些等于不做的无聊事,新近半年在太原也是敷衍地教着“子曰诗云”。此番回到S城,是认真的,然而事情却无聊得出奇。

他的母亲嘱他为一个三岁死去的弟弟迁葬,因为坟边已经浸了水。他赶到那里,雇了土工掘开坟穴。谁能料到不仅棺木已经快要烂尽,只剩下一堆木丝和小木片,而被褥、衣服、骨骼,连及头发都消尽了。其实,这本已可以不必再迁,吕纬甫也明知道“只要平了土,卖掉棺材,就此完事了的”,但他却不,他仍然铺好被褥,用棉花裹了些弟弟先前身体所在的下方的泥土,包起来,装在再也不能卖掉的新棺材里,运到他父亲坟地上埋好。他如此郑重其事而毫无实际意义的忙碌,说到底是为了骗骗他母亲也骗骗他自己,如此而已。

送剪绒花,在吕纬甫看来也是一件无聊之极的事,然而他却也认真地做了,并且还极愿意。先前的东邻船家长富的女儿阿顺十多岁就没有了母亲,她看到别人头上戴着红的剪绒花,很是羡慕,弄不到,哭了半夜,还挨了父亲的打。因为前年吕纬甫回来接母亲时,受到阿顺姑娘的热情款待,老太太记得阿顺对剪绒花的喜欢,这回就托儿子带剪绒花给阿顺。剪绒花在太原搜求不到,一直奔到济南去买,为了送花到阿顺家,他还特地耽搁了一天。然而,时间不过两年,阿顺却无福戴这两朵剪绒花了,因为不愿服从父亲指定的婚姻和对自己未来的恐怖,她抑郁地离开了这无爱的人间。此类悲剧,在吕纬甫恐怕已看得太多,如今的他是有些无动于衷的了。不过剪绒花总得有个送处,于是他顺手送给了那个长得像鬼一样的阿顺的妹妹阿昭,他同样打算回去对母亲只说阿顺见了这剪绒花很喜欢,好让她在这类谎言中得些慰藉。

就是这个曾经是鹰隼一样凌厉的吕纬甫,如今不仅折断了翅膀,简直变成了一只唠唠叨叨的燕雀。面对横陈的黑暗势力,他青春时期的宿愿不仅没有实现,而如今连那些美好愿望的影踪也全消失了。他在干完两件无聊事之后,到“一石居”酒楼买醉,因为他太害怕自己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压扁。对自己的消沉颓唐,他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自觉的,那种清醒的消沉,清醒的买醉,才是最沉痛的。对着“一石居”废园,吕纬甫说:“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点小圈子。”他的自嘲是悲凉的,分明夹杂着他那郁闷的灵魂的惨叫。在这里,他同时又是麻木的,他对时代的更新全然麻痹不察。他已从战斗者变成了苟且偷生的蝇子,已飞向“随随便便”、 “无乎不可”的地方,甚至“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连后一分……”,他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在灾难深重的旧中国,像吕纬甫这样对黑暗现实有所不满的知识分子,原本是不少的。他们虽然在不同程度上曾对旧势力作过抗争,但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他们还看不到改革社会的基本力量,他们用孤芳自赏、脱离民众的方式,用个人奋斗的方式去同整个旧势力对抗,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黑暗的吞噬之力,往往胜于孤军”,他们的动摇、妥协是必然的,他们以失败告终也是必然的。鲁迅以无比激愤和深切同情的态度写出了吕纬甫的不幸和痛苦,为的是控诉旧势力的残酷。他着重表现吕纬甫主观上的弱点,其中包裹着他对过往经验的反省,也有对当时自己彷徨迷惘的内心苦闷的宣泄。但他是如同悼念亡友一样热切地表达着他对主人公的不满,他执着的未来世界的期待催逼他冷峻地向广大彷徨苦闷的知识分子揭示了他们的真实处境。

小说是借着“我”和吕纬甫在“一石居”酒楼叙旧的框架敷衍吕纬甫经由十年沧桑所发生的变化的。对“迁葬”和“送剪绒花”两件无聊事的精严选择,在创造人物精神风貌上大有博观约取的功力。 “我”与吕纬甫,过去是一条战线上的朋友,如今又同是还乡游子,但两人除了充满着体谅之外,在心绪上是有强烈的反差的。小说中有一段着名的写景文字可称萦魂夺魄——“几株老梅竟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为意,倒塌的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这类实写的风景,那种激昂的音调,暗衬着吕纬甫消沉低徊的心境。同时,在这里,作家通过“我”的审美感受和心理感受反衬着他对主人公随波逐流的处世态度的痛惜,张扬着虽彷徨仍不断进击的高昂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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