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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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牛领”的联系与对比——说白居易《官牛》

讽执政也官牛官牛驾官车,浐水岸边驱载沙。一石沙,几斤重?朝载暮载将何用?载向五门官道西,绿槐阴下铺沙堤;昨来新拜右丞相,恐怕泥涂污马蹄。右丞相,马蹄踏沙虽净洁,牛领牵车欲流血。右丞相,但能济人治国调阴阳,官牛领穿亦无妨!唐朝的制度,凡新宰相上任,京兆府要派人运沙子给他铺路,好让他从这条“沙堤”上去上班。中唐时期的李肇在《国史补》(卷下)里是这样叙述的:...

讽执政也

官牛官牛驾官车,浐水岸边驱载沙。一石沙,几斤重?朝载暮载将何用?载向五门官道西,绿槐阴下铺沙堤;昨来新拜右丞相,恐怕泥涂污马蹄。右丞相,马蹄踏沙虽净洁,牛领牵车欲流血。右丞相,但能济人治国调阴阳,官牛领穿亦无妨!

唐朝的制度,凡新宰相上任,京兆府要派人运沙子给他铺路,好让他从这条“沙堤”上去上班。中唐时期的李肇在《国史补》(卷下)里是这样叙述的:

凡拜相,礼绝班行。府县载沙填路,自私第至于城东街,名曰“沙堤”。

唐代杰出诗人的创作视野很开阔。为新任宰相铺沙堤,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但也被他们中间的有些人看出诗意,选作题材,加以开掘,写出了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好诗。白居易的《官牛》,就很有代表性。

为了便于进行比较,不妨先看看张籍的《沙堤行》:

长安大道沙为堤,旱风无尘雨无泥。宫中玉漏下三刻,朱衣导骑丞相来。路旁高楼息歌吹,千车不行行者避。街官闾吏相传呼,当前十里惟空��。白麻诏下移相印,新堤未成旧堤尽。

先写为新宰相铺的沙提多么好;接着写新宰相通过沙堤去上任,多威风;最后两句,则是全篇的“结穴”,需要作一些解释。所谓“白麻诏”,就是皇帝的诏书。唐代诏书分两种:凡有关重大事情的,用白麻纸,叫白麻诏;一般性的,用黄麻纸,叫黄麻诏。任、免宰相,当然是大事,所以用白麻诏。《沙堤行》最后两句的意思是:新宰相刚在那十里“沙堤”上抖完威风,皇帝就下白麻诏让他移交相印;于是乎,又要为接替他的新任宰相铺沙堤了。

诗写得比较含蓄,但可以看出,它是意在讽谕的。关于新宰相走马上任的描写也很生动:朱衣人前导;街官闾吏喝道;一路上车马回避,连路两边高楼上的人也不敢喧哗;十里沙堤,空荡荡、静悄悄,一任新宰相驰骋。这使千百年以后的读者仿佛亲莅其境,形象地认识到封建社会的宰相有多么显赫!

白居易的《官牛》与张籍的《沙堤行》写的虽是同一题材,但白诗较之张诗却开掘得更深更广,表现得也更集中、更尖锐。

白诗题为“官牛”,主题却是“讽执政”,在封建社会里,宰相的权势仅次于皇帝,不用说享有许多特权。专门为他运沙铺路,这不过是他享有的许多特权中的一种小小特权。白居易举一反三,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小小特权,对宰相们进行了既委婉、又深刻的讽谕。

诗很简短,但接连换韵换意,层层转折,富于波澜。其表现方法上的突出特点是:把两个互为因果的重大社会问题概括在似乎无足轻重的“马蹄”与“牛领”的关系上,一经对比,立刻表现为尖锐的矛盾,显示出深刻的社会意义。

诗里提到的“五门官道”,是指宰相到皇宫里去办公要经过的道路。唐王朝的政治中心,唐高祖李渊和唐太宗李世民当政的三十多年在太极宫(西内),宰相要到太极宫去办公。太极宫南墙有“五门”:承天门、长乐门、广运门、重福门、永春门。承天门是正门,其位置约在今西安市莲湖公园的范围以内。唐高宗李治以后,政治中心移到大明宫(东内),宰相要到大明宫去上班。大明宫南墙也有“五门”,其遗址在今西安火车站以北一公里的龙首原上。其正门叫丹凤门。白居易的时代,政治中心在大明宫;他所说的“五门官道”,如果要确指的话,那就是指以丹凤门为中心的“五门”前面的道路。

从“浐水岸边”把沙子拉到“五门官道”西,路不算近。“朝载暮载”,需要的沙子不算少。那么,急急忙忙地拉那么多沙子,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用途呢?说穿了,那用途其实与国计民生毫不相干:“昨来新拜右丞相,恐怕泥涂污马蹄”,因而要在“绿槐荫下铺沙堤”。马在“绿槐荫下”的官道上走,这和牛从“浐水岸边”拉沙相比,已经很舒服,但还怕泥路弄脏了蹄子,要给路上铺沙,为什么如此尊贵呢?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它是宰相的马。反过来说,马尚如此,更何况宰相本人!更何况宰相的妻子儿女!事情总是互为因果的,“马”享特权,就需要“牛”替它付出代价。这二者之间的利害得失,是应该衡量一番的;然而不了解下情的宰相也许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此,诗人直呼“右丞相”,提醒他:“马蹄踏沙虽净洁,牛领牵车欲流血!”对比如此鲜明,苦乐如此不均,“右丞相”是否可以衡量一下利害得失,放弃那一点点特权呢?——这算是诗人对“右丞相”提出的较高要求。要求虽然高,直高到要人家放弃特权;但措词却相当委婉。当然,要人家放弃特权,总是有困难的,诗人明白这一点,所以又直呼“右丞相”,向他提出退一步的要求:“但能济人治国调阴阳,官牛领穿亦无妨!”就是说,只要能救济人民,治理国家,办好宰相该办的大事,那么,享受一点特权,也不要紧的;既然“恐怕泥涂污马蹄”,那就让“官牛”多辛苦一点就是了。

这首诗写于元和四年(809)。先一年九月,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贪污残暴出名的于頔(音狄)入朝,拜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白居易曾上疏反对。因此,曾经有人认为这首诗里的“右丞相”,指的就是于頔。其实,诗人明明说他写这首诗的目的是“讽执政也”。“执政”的范围比较大,并不一定专指某一个具体的人。在唐代,整个统治阶层都享有特权,为新任宰相拉沙铺路,原是小事一桩,可以说微不足道。但举出一种小特权,就可以联想到各种各样的大特权。小特权的代价是“牛领流血”,大特权的代价,自然不止“牛领流血”而已!诗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从小事中看出了大问题,从而提炼出具有深刻意义的主题,并以独创性的艺术构思,通过“马蹄”与“牛领”的联系和对比,生动地表现了这个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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