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一个春梦”——谈周冲 - 钱谷融
“夏天里的一个春梦”——谈周冲
在《雷雨》里,周冲是一个奇异的存在,一个“不调和的谐音”。然而这一个奇异的、不调和的音符的出现,却使得整个乐曲更加起伏跌宕,更加惊心动魄了。
就他在矛盾冲突中、在剧情发展中的作用来说,周冲似乎是所有人物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了。如果单纯从结构的观点来看,即使把这个人物精简了,也不至于对事件的进程有多大的影响,不至于会使剧本的基本面貌有所改变。然而,这个人物却又是断乎少不得的。少了他,不但蘩漪和周朴园两个人物的性格,将因缺少了必要的烘托而大为逊色;就是整个剧作的气氛,也必因得不到应有的渲染而顿减其凄厉阴惨之致。这样,给予观众心头的冲击力,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强烈,现在这样深沉了。
作者说:“周冲是这烦躁多事的夏天里一个春梦”,“他是在美的梦里活着的”。像我们这些从旧社会生活过来的人,在孩子时代,谁没有做过周冲式的美梦呢?谁没有尝受过梦境破灭后的悲哀呢?然而,我们的睡眠并不怎样酣甜,入梦也并不太深沉,只要一点略大的声响,一丝意外的惊扰,就会使我们觉醒过来。因而梦醒后的失望、悲哀,也就并不是怎样不能忍受的了。周冲却是整个地生活在美丽的梦想中的人,一般的声响、普通的惊扰,轻易不能使他觉醒。他像作者所说,需要现实的铁锤来一次一次敲醒他的梦。而且,暂时的觉醒虽给了他以刺心的痛楚,却仍不妨碍他继续入梦。可见他的睡意之浓,入梦之深!可见他对现实是如何隔膜!像这样一个对现实彻底隔膜的人,在现实生活里是不存在的。周冲完全是曹禺的充满诗意的幻想的创造。在这个人物身上,寄寓着青年曹禺的最纯真的理想,最深挚的憧憬;寄寓着他对真善美的乌托邦世界的无限的渴望和对丑恶的现实社会的极端憎恶;寄寓着他的欢喜和失望;寄寓着他稚弱多感的灵魂所尝味到的一切愤懑和痛苦。作者正是通过这一人物的创造来表达他对当时社会的最沉痛的控诉和最严正的抗议的。所以这一人物的性格,看来尽管是那么简单,似乎是一目了然,极易理解的。其实,在他的心头却有着非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负荷。他的灵魂的深度,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充分地感知和把握的。
在《雷雨》的序文中,作者说起他看过一次《雷雨》的公演,对扮演周冲的演员很感失望。他以为这位演员有些轻视他的角色。但我觉得,在《雷雨》的所有八个人物中,周冲本来就是最难演好的一个,本来就是最难为这一人物找到合适的扮演者的。试看下面这一段对话:
周 冲 妈,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不,我要跟您商量商量。
周蘩漪 你先说给我听听。
周 冲 妈,(神秘地)您不说我么?
周蘩漪 不说,你讲吧。
周 冲 (高兴地)哦,妈……(迟疑着)不,我不说了。
周蘩漪 (笑了)为什么?
周 冲 我,我怕您生气。说了以后,你还是一样地喜欢我么?
周蘩漪 傻孩子,妈永远是喜欢你的。
周 冲 真的?
周蘩漪 真的!
周 冲 妈,我现在喜欢一个人。
周蘩漪 (证实了她的疑惧)哦!
周 冲 (望着蘩漪的凝视的眼睛)妈,您看,您的神气又好像说我不应该似的。
周蘩漪 (摇头)没有啊,没有,你讲吧。(提起兴会)这个女孩子是谁?
周 冲 (拦不住的热情)她是世界上最,最——(看一看蘩漪)反正她是我认为最满意的女孩子。
周冲这里所说的一些话,在任何一个十七岁的演员嘴里说出来,都将显得是不自然的,矫揉造作的。在现实生活中,你到何处去找寻这样一个稚气满满的十七岁的大孩子呢?说他痴憨,他可又是非常敏感。虽然敏感,却仍不脱他的痴憨。这就是周冲的难以模仿的纯真的本色。这还只是一些无关宏旨的琐屑处所。到后面,当他对周朴园的行为表示不满和抗争时,当他向四凤诉说他的如梦的爱情,描画他的碧海晴空、白云孤帆的美丽的幻想时,以及当他忍受着鲁大海的侮慢和凌辱时,乃至最后当他的破碎的春梦被彻底轰毁时,在这许多显示出他的灵魂的最底层,展现他的性格的全部深度的地方,他的语言却仍是那样直率单纯,尽管内心翻滚着惊涛骇浪,经受着难堪的打击,而外表却绝无超越常规的举动: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捶胸顿足。要一个年轻的演员,能把周冲灵魂上所承担的深重的负载,所尝受到的钻心刺骨的痛苦,完满地、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委实是很困难的。
也许演员可以借助于作者为人物所写的出场介绍吧?也许可以靠作者在出场介绍中所作的提示而把握到理解周冲的心灵的钥匙吧?然而,对于周冲的性格,作者在他的出场介绍中却只说了:“他有着一切孩子的空想。”这样短短的,而且是极其笼统的一句。一切还有待于自己的钻研和探索!
周冲虽是周朴园的儿子,却并不是在周朴园的监护和教育下成长的。在他身上,我们完全看不到周朴园的影子。从作品一开始,我们就看到周朴园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常常引起他的极大的反感。只要他一跟他的父亲在一起,我们就往往可以听到他的不满和抗议的声音。例如,当他听到周朴园说因为鲁大海是罢工代表,已经把他开除了时,他就说:“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当周朴园逼着蘩漪喝药时,他就很不以为然地抗议道:“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在周朴园跟鲁大海谈判时,尽管周朴园摆出凛不可犯的神气,空气十分紧张,他还是挺身而出,当面指责周朴园说:“这是不公平的。”在第四幕开头,当周朴园的心头正荡漾着一种驱不散的寂寞,遣不开的凄凉,很想和周冲亲近,表示他对儿子的爱抚时,周冲回答他的却是一种使他非常失望、甚至有些难堪的冷淡。一个是竭力的屈就,加意的垂爱,另一个却完全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特别是周冲最后说出:“那是我一时糊涂,以后我不会这样说话了。”我们听得出,他对周朴园已经抛弃了幻想,用的是一种近于决绝的口吻了。
在作品中,我们看到,周冲对周朴园确是常常抱着不满的、反对的态度的。那么,他是从什么立场出发来反对周朴园的呢?他又是根据什么思想原则来对周朴园表示不满的呢?无所肯定,也就不能有所否定,一个人总是根据他的正面的理想来否定、排斥他所认为的反面的东西的。那么周冲所信奉的原则究竟是什么呢?他所标榜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呢?
在《雷雨》这一作品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把他的理想表达得像周冲那样清楚、那样完整的了,他差不多随时随地都在向人诉说着他的理想和愿望(他原是在美梦里活着的!)。一开始他就向蘩漪吐露,他之所以爱四凤,是因为:
她心地单纯,她懂得活着的快乐,她知道同情,她明白劳动有意义。最好的是,她不是小姐堆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他反对周朴园开除鲁大海,他认为“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他说: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人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
他并屡次表示愿意和鲁大海做朋友。在第三幕里,他对四凤说:
四凤,你不要为这一点小事来忧愁。世界大得很,你应当读书,你就知道世界上有过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地忍受着痛苦,慢慢地苦干,以后又得到快乐。
不,你不是个平常的女人,你有力量,你能吃苦,我们都还年轻,我们将来一定在这世界为着人类谋幸福。我恨这不平等的社会,我恨只讲强权的人,我讨厌我的父亲,我们都是被压迫的,我们是一样。
你不要这样说话,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我的底下人,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引路的人,我们的世界不在这儿。
对了,我同你,我们可以飞,飞到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没有……(仰着头,好像眼前就是那么一个所在,忽然)你说好么?
从这些话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所信奉的思想准则,他的正面的理想,不是别的,正是资产阶级上升时期所标榜的“自由、平等、博爱”之类的东西。而且,周冲还是在它们的最抽象的意义上来接受它们的。特别是,再经过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的诗意的夸张,就使它们染上更多的空想社会主义的色彩。不论是对周朴园的否定,对鲁大海的同情,乃至对四凤的爱慕,他都是从这样一个思想准则出发,都是以这样一种理想作他的指针的。他的言论、行动,没有超越这些准则的地方,要想从他的身上找到比这样的理想更高一些的东西是找不到的。
在周冲所生活的年代,处在中国这样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里,像这样的理想,该是多么空虚、无力,多么不顶事啊!所以,不但周朴园要嗤笑他,鲁大海要奚落他,就是四凤也并不相信他的话,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一些美丽的梦想罢了。
那么,作者曹禺的态度又是怎样呢?从理智一方面来说,当然他是知道这种思想是完全不中用的。在作品中,如我们上面所提到的,他也通过人物相互间的关系,对这种思想作了批判,指出这种思想的不切实际。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我觉得作者对这种思想还不是完全抛弃,甚至还是十分依恋。这原也不足为奇。因为,只有新的才能挤走旧的,只有树立起了新思想,旧思想才不得不离开你。曹禺当时既还并没有树立起比这更高的新的理想,既还没有掌握住先进的、科学的思想准则,当然也就不能完全抛弃这种思想了。所以,在《雷雨》里,曹禺大体上是持着和周冲相类似的思想观点的,大体上是从与周冲相类似的思想观点出发来表达他的爱和恨、肯定与否定,来对当时的黑暗现实进行批判和抨击的。
当然,我们决不能认为周冲的思想,就是曹禺当时的思想,决不能认为周冲对现实的看法,能够完全代表曹禺当时对现实的看法。但周冲却是曹禺的宠儿,曹禺是以他整个的心灵来哺育这一人物的。在这一人物身上,他施予了无限的爱抚,灌注了最大的同情。周冲所向往着和追求着的一些东西,他当然知道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天真的梦想罢了。但毕竟,在他看来,这又是多么美丽的一种梦想,多么值得艳羡的一种梦想!他并不因为这种梦想万无实现之望就舍弃了它,倒正是因为它的不能实现而更加倾向于它,更加执着于它了。至于应该怎样从现实出发来制定他的理想,特别是应该怎样为他的理想的实现,而作一些切实有效的斗争,他就很少考虑到;或者说,这还不在他当时的能力范围之内。
有一位批评家(他本人同时也是一位戏剧家),对曹禺笔下的周冲曾发表过如下的意见:
……作者写他爱一个女孩子,决不透出他爱的只是自己那点儿憧憬,直到最后要紧关头,才叫他硬生生改口,未免突兀。他和他哥哥爱一个女孩子,我们一直希望他们冲突,结局却用他轻轻一改口,抹掉他在戏里的位置,毫无纠纷发生,未免令人失望。那么,要他干什么,仅仅就为做一个陪衬吗?……[1]
这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意见,周冲后来的“我好像并不是真爱四凤”的宣告,究竟是一种硬生生的突然的改口呢,还是一种符合他的性格发展的必然的结果?在我看来,是属于后者而非前者的。周冲的这一宣告,骤然听来,自然不免有些出人意料;然而仔细一想,却又是仍在人意中的。他是不是真爱四凤呢?当然是爱的,而且爱得很深。但他是一个耽于梦想的人,他所追求的是彻底的完美。在他心灵里容不得一星不洁,半点残缺。他敏锐地感觉到,当时丑恶的现实氛围,决不是他的爱情成长的理想园地;他的爱情应该是属于别一个世界的。所以,他梦想着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和四凤俩乘着一只轻得像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明亮的天空下,在无边的海面上,扬帆疾驶。驶向天边,驶向他理想中的那个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的天国净土,那个极乐世界。两性之爱,本来是有独占性、排他性的,他却对四凤说就是带着她的意中人一同去也可以的。这是一种多么不同寻常的爱!虽然蘩漪在哀求周萍带她离开周公馆时,也说过“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的话,但两个人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在蘩漪是出于不得已,是无可奈何之中的一种委曲求全的打算。而周冲的,却是一种由衷的热情的表示,他是并不认为这会破坏他的梦的完满性的。周冲所爱的四凤,是个多少被抽象化了的四凤。他所爱的并不是四凤的血肉之躯,而是四凤所代表的一种美的境界,或者,其实还是爱那寄托在四凤身上的他自己的美的憧憬。所以,在他看来,四凤是尽善尽美,莫可名状的;当他要向蘩漪描画她时,简直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她,最后他只能说:“反正她是我认为最满意的女孩子。”而他心目中的四凤的意中人,同样也是一个抽象化了的人;同样也是一个爱的化身,美的存在。他不是对四凤这样说吗:“那个人他一定也像你,他一定是个可爱的人。”及至后来,当他发现四凤的意中人,并不是一个抽象的美的化身,而是活生生的具体的人,而且就是周萍时,他的完美的梦想就已变得残缺不全了。而何况,四凤所愿意跟随的,还正是周萍而并不是他,他这个梦就再也做不下去了。“我好像并不是真爱四凤”,正是他好梦初醒时,还处在疑信参半、真幻莫辨状态中的朦胧恍惚之言。这时的四凤,已经不再是他想象中的被抽象化了的四凤了,而是一个具体的现实的存在。他的神圣的幻象破灭了。我们难道能希望他为了一个已经破灭了的幻象而与周萍冲突吗?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他还爱着四凤吧(而他的确是仍旧爱着四凤的),那么,当他亲眼看到四凤的心已另有所属,而且正准备跟着她的意中人一同出走时,他会起来阻拦他们吗?他会和她的意中人发生冲突吗?即使这个人不是他的哥哥,不是周萍?爱情是不能强迫、不可力夺的,何况强迫、力夺,又是多么违反周冲的做人的原则,多么违反他的一贯的理想!所以,如果我们竟希望他为了争夺四凤的爱而与周萍相冲突,那么,这希望是必然要落空的。这决不是作者突然硬生生地叫周冲改了口,而是周冲本身性格的合乎逻辑的发展。我们之所以会有失望之感,也并不是由于受了作者的欺骗,而是由于我们自己还太不了解周冲。
既然按照周冲的性格,他本来就是不会与周萍冲突的,那么,“要他干什么,仅仅就为做一个陪衬吗?”从戏剧冲突的观点来看,周冲在戏里的地位的确是不顶重要的。周冲在这个戏里的作用,的确主要是属于陪衬、烘托和渲染的方面的。然而,对于艺术来说,难道能够轻视陪衬、烘托和渲染的作用吗?艺术离不开突出刻画,离不开夸张与强调,没有陪衬,不作烘托,不加渲染,怎样取得突出与夸张的效果呢?试想,《雷雨》中要是缺少了周冲这一人物,周朴园的专横与冷酷,蘩漪的火样的激情,怎么能得到充分的表现呢?何况,周冲在《雷雨》中,还不仅是作为一种陪衬,还不仅是起烘托、渲染的作用。他并且还是显示作品的思想性的关键人物,还是《雷雨》这一作品的灵魂的窗眼。通过他,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品的思想深度,可以看到作者反对什么,拥护什么以及他的力量来自哪里。通过他,我们也更能把握作品中其他人物的性格,更能理解其他人物在作品中的意义和作用。所以,这一人物在作品中的地位,是不应轻视的。不过,我们也得指出,由于这一人物不是处在矛盾纠葛的中心,而只是在冲突的边缘轻轻擦过,尽管作者用他的整个心灵哺育了他,他的血肉还是不顶丰满的。
关于周冲,我们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该是与他告别的时候了。但在离开他以前,让我们把我们对曹禺所塑造的这一人物的看法,简单地总括一下。
曹禺笔下的周冲,是天真、善良,而富于正义感的。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的幼稚,就是他对现实的完全的无知。然而这并不是他的罪过,而正是他的不幸,对于这样一位天真未凿的孩子,对于这样一位有着许多虽然是荒谬的,却也是好心的空想的青年,谁能不给予同情,加以爱抚呢?然而,周冲的遭遇又何其悲惨!他从社会所受到的报施又何其残酷!一个幼稚的青年,一个对社会完全隔膜的青年,本来是必然要处处碰壁,必然要受到现实的无情的打击的。而一次次的碰壁、一次次的打击,才能使他对社会的认识逐渐加深,才能使他慢慢地清醒起来、聪明起来。但曹禺通过这一形象所要告诉我们的,并不是一个有着Quixotic病的青年,怎样在现实的教训下,逐渐地觉醒起来,成长起来,并不是要告诉我们一个青年应该怎样认清现实,怎样正确地选择他的道路。在《雷雨》中,现实并不是作为周冲的教科书、并不是作为周冲的严酷的导师而出现的,而是作为周冲的对立物、而且是不能两立的对立物而出现的。周冲是生活在梦想中的,他的梦想是这样美好,真是纯洁无瑕、纤尘不染。而现实却是这样丑恶,到处布满着污秽,遍地散发出腥臭。这二者是万难并存的。结果是,丑恶的现实不但摧毁了周冲的美好的梦想,并且还吞噬了周冲的年轻的生命。人们所喜爱的在受虐杀,人们所憎恶的在逞威;无辜遭难,罪人逍遥;美丽永逝,丑恶长存:这是个什么世界呵!曹禺正是通过周冲这一形象来表达他对丑恶的现实的沉痛控诉和严正抗议的。周冲这一形象的意义和力量就在这里。而且也仅仅在这里。如果我们不以此为满足而要向他提出一些更高的要求,那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他的弱点,只能看到他的局限性了。
1962年5月25日
【注释】
[1]《咀华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版,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