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其名而饮之”》(原文全文)

“贿赂”二字，在字典上本是笔划清楚、不会“鲁鱼亥豕”了的。可是一打嘴里出来，往往转了调、走了板。

《西游记》里，阿傩、枷叶道：“圣僧东土到此，有些什么人事送我们?”在这儿成了“人事”。《阿Q正传》里的地保：“阿Q，你的妈妈的! 你连赵家的用人都调戏起来，简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没有觉睡，你的妈妈的! ……”阿Q虽浑，却也懂得这“你的妈妈的”是加倍酒钱四百文，终于用一顶毡帽做了抵押。

《茶馆》里的吴祥子、宋恩子把这说成“意思”，王掌柜问：“那点意思得多少呢?”，吴祥子说：“多年的交情，你看着办! 你聪明，还能把那点意思闹成不好意思吗?”

清代官场中惯常说法是：送王爷赏底下人的。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也学会了这腔调：“我比不得他们扯蓬拉纤的图银子，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们作盘缠，使他赚上几个辛苦钱儿，我一个钱也不要，就是三万两，我此刻还拿的出来。”说得干脆爽快，然而却又不那么干脆爽快，因为那三千两银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读者都很了然。

据说现下更有别出心裁的，是将手表等细软之物封在点心包里，省却了嘴的劳动，这应了《琵琶行》上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奖金”二字比起“贿赂”二字来要光彩磊落得多，按理是不应回避的了。可是然而不然，据说有的企业滥发奖金，遭到明文禁止后，“奖金”也像“贿赂”之于“意思”、“人事”一样，或曰“加班费”或曰“福利”起来。

这使我想起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一书中说的：“长谷川如是闲说‘盗泉’云：‘古之君子，恶其名而不饮，今之君子，改其名而饮之’”。证之贿赂、奖金事，这“改其名而饮之”，无独有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