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度山”诗话》(原文全文)
最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基度山伯爵》,距1946年蒋学模初译出时已三十三年,彼时译名袭用美国好莱坞影片名,为《基度山恩仇记》,由文摘出版社印行。实则原着名《LeConte de Monte Cristo》,虽言恩仇事,并无“恩仇”字样。1946至1948年,三年之间,四版仅三千部,读者得书之难,求书之切,真是“高山仰止”,“望洋兴叹”! ——此“基度山”属于“大”“洋”“古”之列,盖“四人帮”所设之“禁区”也。
书为大仲马名着之一,作于1844(?)年,中国最早有商务印书馆之译本,称“政治小说”,名《炼才炉》,出版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炼才炉》仅为《基度山伯爵》之一部分,译至谭德斯(即今译本中之邓蒂斯)掘得宝藏而止,仅全书四分之一,非是本也。彼时书价两角,以后未见续译。似译者译此一部分而出版者迳出单行本旨在勖读者“炼才”“励志”,观其序言,引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又云:“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即针对小说主人翁之事业而发。序言介绍书中梗概,藉以鼓舞国人,洋为中用,而未当触及艺术技巧,亦当时译书风气,其言曰:
“……方谭德斯少年气盛,既见知于居停,复乘顺于境遇,欣欣然自以为得此已足,几不复知人世间有艰难困苦之事。而其居恒,固亦惟是长日孳孳,勤敏以务本业,此外辄直情径行,孤立无异。而于世路之崎岖,人情之险诈,漠不加察,一切以意外置之,心目中了无复有名、誉之想,与党派之见存。使其终身安常处顺,晏然而为番龙船主,则亦长为庸人以没世焉已尔。惟不幸而陷于仇家,长系于狴犴,乃获邂逅番兰,传授心法,藉以开拓心胸,增长学识。迹其概,与我国汉书所载黄霸系狱。从夏侯胜受尚书事,颇相同。而尤诙诡可喜。由是而险阻艰难备尝之,人之情伪尽知之,千辟万灌,艰苦卓绝,始锻炼而成有用之材。古所谓晏安鸩毒,忧患玉成者,其信有之乎! 不然,何其遇之奇也? 方今我国志士,居恒无为,辄相聚慷慨而谈天下事,徒观其指天画地,轩眉搤腕,忠义奋发,几若虽临刀锯鼎镬,曾不足以动其心,馁其志志者,洎小有摧折,其痛苦固常人所能忍受,非有所谓创钜痛深者,而已摇手裹足,动色相戒,向之客气,遽尔然一泄无余,后此迄委顿不可复振。呜呼,若而人者,以视番兰与谭德斯,其贤不肖何如也! ……”
序中“番兰”其人,即译书中之拂尔南,今译弗南。“番龙船”即埃及王号轮。序为金鹤笙所作,鹤笙名为,绍兴人,清末名士,与张元济(菊生)相善,曾任职于商务印书馆总编译所。作是书序言之外,更有题辞六绝,此七十三年前一小小文献,恐今日知者罕矣。因全录之:
“热心冰透那堪论,天地为炉熨不温。我固无才人复尔,几回展卷欲销魂。
羞言爱国与忧时,抹月批风一味痴。剩有怜才心未死,其他臣醉不能知。
安危须仗出群才,潦倒新停浊酒杯。缓死须臾观德化,顾身成骨骨成灰。
却忆新迁粉署郎,十年树木费平章。南薰俗未秋风起,遮莫莼鲈思故乡。
看朱成碧两迷离,不是心花是血丝,弦外余音文外致,个中消息竟谁知。
先烈休谈轩与义,有生若个不骑危?前途我为神州祝,薪胆无忘在莒时。”
诗颇可观,惜金氏未见全书,吟咏仅局限于“炼才”之狭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