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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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间”岁月》(原文全文)

“亭子间”是上海弄堂房子的特别构造,三楼三底的房子,在每层楼梯的转角处,都有一间自成单位的小房间。富裕点的家庭,以之作为小孩子书房或女佣卧室。精打细算的主妇,往往拿它出租给单身女子。甚至自己退居亭子间,将正房出租。一般的印象是,住在亭子间里的女人,多半是精明干练,独来独往,身带钥匙,往厨房后门进出,绝不干扰正房房主或房客,也绝不与人交谈,生活多少带点神秘性。...

“亭子间”是上海弄堂房子的特别构造,三楼三底的房子,在每层楼梯的转角处,都有一间自成单位的小房间。富裕点的家庭,以之作为小孩子书房或女佣卧室。精打细算的主妇,往往拿它出租给单身女子。甚至自己退居亭子间,将正房出租。一般的印象是,住在亭子间里的女人,多半是精明干练,独来独往,身带钥匙,往厨房后门进出,绝不干扰正房房主或房客,也绝不与人交谈,生活多少带点神秘性。她们的身世,写出来也许是一部血泪史,上海人对住亭子间的女人,给她们一个专称,叫她们“亭子间嫂嫂”。

我在上海求学时,也一度住过亭子间。那是和一位最知己的同学同住,房子是她姊姊的。我住了一年,没有收我一个子儿房钱,且视我如亲妹妹一般。我和同学每天同出同进,下课回家,都带些最爱吃的零食,摆满了一书桌,躺在床上,边吃边谈边听唱片。我有时还喝点甜甜的葡萄酒,抽几根香烟。我们又唱歌又吟诗,真觉“亭子小如斗,我心宽似天。”那是一段最最美好的时光,对同学们,有时也戏称自己为“亭子间嫂嫂”。

到台湾初期,没有配到公家房子,婚后就住在办公大楼底楼一间由公共浴室改造的小屋里,面积比上海的亭子间大不了多少。壁间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滴水涓涓。黄梅季节还潮,每天以干布擦磁砖墙与水泥地的“汗水”,倒也是一项好运动。我们挂起绿窗帘,笼上红纱灯,那一分温馨,那一分属于自己的宁静小天地,真感“南面王不易焉”。偶然打开房门,有同事经过,都要驻足赞美一番。他们说这里原是一位工友住的,十二分的脏乱,惊奇于我们的化腐朽为神奇。我们也得意地自题蜗庐为“水晶宫”,盖长年潮湿也。并会作小词记趣:“金风玉露,一年容易,心事共君细诉。米盐琐事费思量,已谙得人情几许。半岁三迁,蜗庐四叠,此际酸辛无数。水晶宫里醉千杯,也胜似神仙伴侣。”

那是一段最最值得怀恋的岁月。以后渐渐由公家配屋,到自己积款分期购公寓楼房,每感对房子有不满之处时,立刻会想起局促于“水晶宫”中的简陋生活,陡觉眼前的房子,有如天堂一般美好,因而深悟知足常乐之道。

四年前因探望儿子,一度来美作短期停留,由友人介绍分租一间如亭子间似的小屋,做了一个月零五天的三房客,在我心情上,那是一生中度日如年的最苦恼时日。第一是环境太脏,日间蚂蚁,夜间蟑螂成群,造成心理威胁,难以成眠。第二是交通不便,外出办事购物,总有“跋涉千里”“踽踽独行”的孤凄之感。加以儿子当时不能上体亲心,乃决然提前束装归去,投奔老伴。才深深体会到老一辈人欢息“一床儿女,不及半床夫”的那句话。

那一个月的“亭子间”生活,是我最不愿回想,却又拂之不去的记忆。因而想起上海人讥讽单身女子的“亭子间嫂嫂”,她们孤孤单单地出没于小小天地间,没有亲情、没有友谊,“亭子间嫂嫂”五字,包含了多少酸辛? 想想芸芸众生,谁不在悲哀中咽着泪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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