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化”领导》(原文全文)

西方现代文学中有一个流派叫“荒诞派”，在看似荒诞的故事事情节中，隐含着深刻的生活真实。而在我们的社会中，一些出自无知无识者之口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愚不可及，细想却像那个说破穿“新衣”的皇帝其实是大光腚的孩子，道出了众人不敢出口的实情。

李存葆的小说《山下，第十九座坟茔》中有个战士，把毛主席语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想当然地“篡改”为“一怕不苦，二怕不死”，并身体力行之。他自然有些可笑，但他的理解却更切合那个宣扬禁欲主义、迷信“精神原子弹”威力的时代精神，有一种经典悲剧的深刻。

无独有偶，我们生产队的民兵排长也讲过这样的喻世名言。这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排长在对我们“基干民兵”训话时说：“一切狡猾要归公。”他不懂“缴获”是什么意思，便“创造”了这样一条“三大纪律。”他警告大家不要耍滑头，而照他的说法，使用阴谋诡计就成了“公家”的特权。难道那年头不正是这样吗?

这位排长的另一条语录是：“要坚持党的一人化领导”。你若笑话他不懂“一元化”是嘛玩艺儿，他一定“莫名其妙”。在他的经验中，“一元化领导”就是“一人化领导”，从公社到生产大队到生产队不都是某一个人说了算吗?

民兵排长讲这些话是20多年前的事。何以教我“不思量，自难忘”呢! 恐怕不仅是因为这些“语录”特别俏皮精警，还因为它们所概括所表现的生活内容至今仍然没有绝迹，令人时时想起这些话儿。

比如，这“一人化领导”，在“文革”结束后受到严厉抨击。作为汲取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之所以发生的教训之一，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发表的讲话与文章中，反复强调个人崇拜、个人专断的危害，强调要改革党和国家的领导制度，实行党内民主和社会民主。但是，迄今我们看到在许多地方和单位，什么“民主集中制”、党委一班人拥有平等的表决权，还只是说说而已。一个享有崇高威望的伟大领袖去世了，仿佛化作了千千万万个说一不二的领袖在许多地方许多单位领导一切，指挥一切。

据悉“许多违法违纪的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他们几乎有一共同点即他们都是党政‘一把手’。浙江省1996年受党政处分的144名县处级领导干部中，地方和部门党政‘一把手’就有46名……”(《工人日报》1997年11月29日)如果不是实行“一人化领导”，组织人事部门有权对干部任免把好第一道关，领导班子成员不看“一把手”眼色行事，谁要买官或卖官就不会那么容易成交了。近几年副职谋害正职以夺权的丑闻接连不断，那也是因为正职与副职虽只隔半级，权力大小却几近主仆之分。

“一人化领导”现象不除，谈什么党内民主?如果党内民主都不敢或不能实现，中国还谈什么民主化、依法治国?

现在还来谴责“一人化领导”是封建专制主义的余毒，纯属废话，冠冕堂皇的言辞谁都能来几句。问题是：民主集中制为什么那么难实行，怎样才能跳出“一人化领导”的魔道?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