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汁原汤”》(原文全文)

余读报剪报，友人戏称“文剪公”，盖有利于用笔抄录之“文抄公”也。然因粗心而少整理编纂，所剪之片断，繁多而芜杂。如以下一则，未见注明年份，考其内容、思维、语言，似均非今人之作，却亢奋得怪怪，可佐君破悉解闷。姑妄剪录之。

有文报道说：“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建设讨论会8月7日至11日在江西庐山召开，来自全国的40多名代表联系十多年文学理论战线斗争实际踊跃发言，他们一致认为，意识形态领域，目前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进行斗争的主战场。我们要站在国际国内反和平演变这一战略制高点上，探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建设问题。”“与会代表怀着历史责任感，把文艺理论的建设与时代风云、国际国内阶级斗争的新形势联系起来。……文艺领域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激烈搏斗的战场。”

注疏：自这段开始，全文几乎贯串了大量的军事语汇。因此，不知道是讨论文艺理论还是战争理论。诸如：“战线”“斗争”“搏斗”“主战场”“战略制高点”等等。如是谈文艺，那么大概是借用战争语汇有意给人以火药味浓浓的刺激性的感觉;当然也是明确无误地把文艺当作战争、战斗、战场来看待。记得昔有着名理论家梁效、初澜等等的基本文艺思想就是这样。手头有1967年几份两报一刊的文章就作如是说：“社会主义社会里的阶级斗争，集中到一点，就是无产阶级要巩固无产阶段专政同资产阶级要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斗争，而资产阶级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罪恶活动，总要先造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并且总要着重利用文艺这个武器。”另一篇文章也说：“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政治斗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也总是首先从文艺上反映出来。”另一篇则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它们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斗争，正如两军对战，总是一胜一负。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不是我们消灭他们，就是他们消灭我们。思想文化领域内的战争是不能停火的，决不能搞和平共处……林彪同志说，‘文艺这个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去占领，斗争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在意识形态领域里极为广泛、深刻的社会主义革命，搞不好就会出修正主义。”这类话在那个年头俯拾皆是，是那些教主和理论家所反复宣讲的教旨。

该报道还说：我们“筑起抵御和平演变的钢铁长城，才能保证我们的党和国家永不变色。而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就是这长城中的钢砖。”“一些代表指出，我们应从战略上考虑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建设问题。……时机成熟了，我们应从过去那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被动应战的局面转为主动进攻……理论、评论、创作、影视等部门要协同作战，要以打辽沈战役的气魄打好整体战。”“我们要发扬鲁迅的战斗精神，猛追穷寇。我们是边战斗边建设，在战斗中磨练武器，即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因为马克思主义从来都是在战斗中成长的。”

注疏：这里除了继续使用“进攻”“作战”“战役”“打整体战”“战斗”“猛追穷寇”“磨练武器”等等这些战争词汇以外，要求文艺理论成为“钢砖”也是有典可查的。1966年林彪委托江青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中就明确要求“把文艺批评变成匕首和手榴弹，练出二百米内的硬功夫”。后来江青还夸赞姚文元是“无产阶级金棍子”。在1967年权威的二报一刊某文章中也说：“使每一出戏，每一首歌，每一部作品，都成为激励人民革命斗争的战鼓，刺向敌人心脏的钢刀。”“匕首”“手榴弹”“金棍子”“钢刀”都是可以杀人的。当年也确实杀得文艺界天昏地暗、人仰马翻、血肉模糊、片甲不留。那么“钢砖”呢? 在“主动进攻”“协同作战”的一片厮杀声中当然也绝对不会逊色的。这样的文艺理论真是了不起。

报道把整个文艺界视作战场，要发动一场战争，而且要打“辽沈战役”般的“整体战”以保证“永不变色”等等也是有出处的。1966年，林彪在一次大会上号召：“只要资产阶级思想存在一天，我们就要战斗一天，要一直打到底!”“这次是大战役，是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消阶级思想的总攻击”。1967年他在另一次大会上宣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可以保证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永不变色”。

注疏至此，想到一件轶事。当年林彪曾经得意地夸赞他的儿子林立果思想像他，说话也像他。这才是真正的原汁原汤。

后记：剪下这片重要而珍贵的报道后，曾就教于文艺界某些专家。据精细考证，此文载于1991年某权威文艺报纸头版头条。还听说主要与会者都是自命为最最正宗嫡传，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老字号。其中有权威人士在会上说，要“搞大动作”、“强刺激”。人们当然因此拭目以待。后来看到的是，这“大”、这“强”的“战役”不只是对文艺，而是从政治上进行了一场“姓社还是姓资”之批。可见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林彪、江青发动所谓“文艺革命”，志在向着“最大走资派”。啊哟哟! 教主的教旨原来如此。因剪以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