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度”》(原文全文)
“名”这个东西,我们的先哲并不讳言它。有云:“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话说得绝对一些。但一个人受到称赞、宣扬,心里高兴,也是常情。只是切切不宜夸大,尤忌自吹自诩。一过头,便有虚假感,产生嘲讽意味。
讲究分寸,我国有这个传统。“幼有微名”、“名闻乡里”、“名声渐着”,以至“名重一时”、“名标青史”,其义各自不同,不可互相取代,有区别才有政策。因名气大小给以不同的礼遇、安排,不搞“一勺烩”,也是正常现象,提到科学的角度来论名的高下,则是近年来的事,“知名度”三字,在有些地方、有些场合,已成口头禅。这个词当是由国外引进的吧。
“名”既有“度”,理宜力求准确。上引古人诸提法,便是在不同“层次”上体现了一个人的知名程度。现在,如果形之于正式文字,也是要经反复推敲,力求允当;对死人当然总要宽厚一点。但量人的知名度总不可能像量体温那样毫厘不爽,况且这个“元素”也过于活跃。今天七十度,过几天水银柱会猛落,直到冰点以下,很难把握。
有人也和“三代以下”那些人一样,很好这个名。自然很难就说他不对。但过于计较,且千方百计人为地提高度数,便不足为训。开个什么会,对主席团成员之位过分热衷,如未安排,便怫然不悦;水银灯大亮,电视摄影机正在扫描,立即趋身而上;会后合影,逡巡再三,总要挨到二排上就位,凑在首长、专家之旁;以至为区区奖励,竟不惜奔逐于诸“权要”之门。凡此种种,看来好笑,想到在为提高知名度惨淡经营,又觉其情可悯。
这个知名度应是一个人的社会实践——政绩、作品、成果在群众心目中的反映。不论以德名,以才名,以文名,都会有一个公允的评价,恰如其分的“度”。“人人心里有杆秤”。没人能恩赐,也无法自己定。
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作为一个皇帝,知名度相当高。这总是因为他做了一些顺应形势的事,也有一些不得人心的事,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缘故,说书艺人也帮了忙,《乾隆下江南》,一时几乎家喻户晓。他喜欢做诗,有人统计,他的作品有几万首,远远超过多产的陆游。他六次南巡,每到一处必留诗若干。但他的诗作实在平庸。一则皇气太重,总有五色祥云缭绕其间,面目可憎;二则形成套套,很少出新意,大抵是“圣德”之类的自诩,三则有的着实不通,不知所云,而几万首诗怎样写出来,也令人费解,不能不怀疑有人捉刀代笔。这些人既要模拟王气,不免忸怩做态,自然难出好诗。所以数量堪称天下第一,且又有不少“臣”去歌颂他的“御制”,但终无一首可传,还不如唐玄宗李隆基,好歹有一两首留下来。所以做为诗人的乾隆,知名度就低到近于零。
“知名度”大,不可盲目自喜,还是要掂掂分量,看看内容,所以过于名不符实的“度”,也需要来一个压缩膨胀空气。否则度数高,就易膨胀,甚至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