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玩具》选编后记》(原文全文)
编完了我的作品选,给它起了个题目《悲哀的玩具》,这是包括在这部作品选中的一篇散文题名。它写于40年代中期,它是我借用了日本近代诗人石川硺木的一部诗集题名,抒写我对当时行将死亡的旧政权的一篇寓言式散文。我早年读老托尔斯泰的一篇寓言式小说《空大鼓》,印象很深。据我的理解,它是这位伯爵对沙皇政权的一种告诫:政权像一面鼓,它虽然是望之俨然的圣物,但它只不过前后两张皮,腹中空空如也,过分敲打,就不免把鼓皮敲破,那么这面鼓也就要报废了。一切政权,它的威势是有限度的,过分的信赖它,滥用它,靠重重的捶打来镇慑百姓,实在是自取灭亡的行为,结果只能是和主观愿望相反,导向这个政权的灭亡……当我执笔时代,我所面临的国民党政权,它虽号称“国民政府”,盗用孙中山先生的“民有、民治、民享”的漂亮旗号迷惑人民,但它实际上依恃军事暴力,靠残酷血腥的镇压活动,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它的灭亡指日可待,不卜而知。真如孟子叹着气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历史一再说明了这个千古不破的定律。国民党这个靠阴谋起家的反革命政权,(我在文章中把它喻之为“那个孩子手中的皮老虎”),就是这样地走向了自己的灭亡……
现在用这个题名,却包含着另一层意思:它是我对“文革”前后的多年来文学在我国命运和遭遇的一种历史反思,或者是一种自我的嘲弄。多年来,在极左思潮统治下,由于过分夸大了文学的政治功利作用,把文学当成一种政治工具来使用,以至势所必至,理所当然地发展到“四人帮”当政时期,文学实际上又沦落为当权者手中的一种玩具的可悲境地,一种悲哀的玩具。毛泽东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历史就是一面镜子。
这部作品,只是就我过去多少年写的文艺类的各式作品中,经过节选后的一个结集。入选的作品,大概都是我认为还比较像文艺作品的作品——以散文为主,兼选入几篇小说和我难得写的一个剧本,一首诗,它们都是不同年代在报刊上发表过的。杂文一概未选。
我把去年上海《收获》编辑同志约我写的《且说说我自己》一文,作为这部作品选的代序,因为它是我的文学活动的一个书面交代。语云:要读其文必须先知其人。亲爱的读者,我希望你通过它,可以大致了解我是什么人和我是怎么一个人,我在漫长的生活的道路上是怎样走过来的。
这部作品选,是几年以前陈思和同志编的我的文集的第一卷的内容,出版社经我同意,改变文集的选题为作品选时,我以它为底文,作了一些增删而成,趁这本小书付排之际,我感谢陈思和同志的辛劳!
在此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文化出版事业日益陷入低谷状态的困境,家乡出版社愿意不顾血本印这部赔钱书,我在感谢之中,又不免感到深深的歉疚之情! 我已入于人生的暮境,虽然少小离乡,奔走于海内外多年,定居于上海地区也已四十有六年,但故乡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父老兄妹,也日益萦绕于我的胸怀,引起我的强烈的怀念之情。
最后,谢谢为本书出世,操过心,出过力的我的家人和友人们,尤其是北岳文艺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同志们。
199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