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龙术拾遗》之拾遗》(原文全文)

章克标先生的《九十自述》提到了他在30年代风靡一时的大着《文坛登龙术》。在这本畅销书出版之前和以后，曾有过不知多少本“小说作法”、“诗歌作法“、“散文作法”乃至《怎样写好情书》之类的为有志于当作家的文学青年指点迷津、传授秘诀的书籍;但如何登上文坛以遂“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的青云之志呢? 众多的文学指导家都没有提出过有效的办法。《文坛登龙术》的出版，自然成了解决“大问题”的惟一巨着。我这个才进中学的“文学迷”为广告所“迷”，曾到处寻购，终无所获，现在读《自述》才知道：“我(章先生自称)请求代发行所只现款批发，不得赊销，宁可外埠少发行或不发行。这样钱是应该可以很快收回来的”。这就怪不得在那个小县城里无缘见到“精装分上下两册，普及本一册”的畅销书了。我只有望“广告”兴叹的分儿。

读过《登龙术》的是人否能“登龙”呢? 我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也没在任何场合听说过某大作家是借助《登龙术》而蜚声文坛的，所以我敢断言：《文坛登龙术》所列举之“术”实乃无用之“术”。

忽然记起鲁迅写过一篇《登龙术拾遗》，赶快找出来重读，这才注意到那本书原来是要“预约”的，以致鲁迅也“失去了拜诵的幸运”，仅从《论语》杂志的广告中见到过目录》、题解和后记，由此可见当时“洛阳纸贵”的盛况。鲁迅摘抄了“题解”的头一段：

“登龙可以解作乘龙的，于是登龙术便成了乘龙的技术，那是和骑马驾车相类似的东西了。但平常乘龙就是女婿的意思，文坛似非女性，也不致于会要招女婿，那么这样解释似乎也有引起别人误会的危险。”……

这几句“题解”引出了鲁迅的一则“拾遗”：文坛虽然‘不致于会要招女媚’，但女婿却是会要上文坛的。术曰：要登文坛，须阔太太，遗产必需，官司莫怕。……有阔太太，用陪嫁钱，作文学资本，笑骂随他笑吧，恶作我自印之，‘作品’一出，头衔自来，……所以倘欲登龙，也要乘龙，‘书中自有黄金屋’，早成古话，现在是‘金中自有文学家’当令了”。

文中所指的“文学家”是曾经和章先生一起经营出版业、编缉期刊、后来又经销《文坛登龙术》的某诗人。这一事实证明“登龙”确实还存在着有用之“术”，只是恰恰被《文坛登龙术》的作者漏掉了。鲁迅这篇文章发表在1933年，过去了六十三年的漫长岁月，一切都起了变化，一切都应刮目相看，文坛登龙术也不该例外;时至今日，新“术”虽尚未达到俯拾皆是程度，孤陋寡闻如我者也能“拾遗拾遗”却是事实。且“狗尾续貂”，“拾”一则于下吧!

术曰：自揭隐私，广布绯闻。某诗人的“纪实体小说”写的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随后诗人杀妻、自缢，这部手稿便成了文稿拍卖市场的“奇货”，被人高价收购，出版后理所当然地成了畅销书。两个女人中尚健在的一位，觉得自己遭了伤害，令誉受到损失，也赶快写出一本“纪实体小说”，算是“自卫反击”;因为书中拉扯出另一位着名诗人，于是就变成了“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30年代有张资平的“小说学”：“那就是——△”(鲁迅)，于今，以两男两女为主人翁构成的两本相关的“纪实小说”则成了△+△=2△，翻了一番。“登龙术”之发展，不可谓不大! 着名诗人更是独创性地接受声讯台的独家采访，录制了“× × ×版权所有”的声讯节目，在电台播出，接受听众的电话询问，并“倾囊而出”(《声讯》的广告词)地给予回答，算是又把“登龙术”推上了一个新台阶。两本“纪实体小说”和一套“声讯节目”，便使得原来不甚着名的诗人着名起来，早已着名的诗人(包括自缢了的诗人)，更加着名起来了。

着名诗人说：“我根本不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出名”。这是实话。但此“术”之能产生“轰动效应”也是实情。《文坛登龙术》倘有续编，似应增补这一条。不过仍要抄一句鲁迅文章中的结束语来结束我的“拾遗”：“请勿轻用为幸”。

1996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