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带现象》(原文全文)

“现象”这词儿，时兴好几年了，至今还是挺时髦的。什么“人的现象”、“书的现象”，什么什么的现象，刊头报尾，俯拾皆是。这本身就是挺耐磨的现象。过去人们总爱讲“本质”，讲现象像缺乏认识能力似的。如今，人们似乎倒过来了，耻于讲本质而乐于谈现象。可现象和本质不正是一对儿哲学范畴? 喜现象而恶本质，是以为现象大于本质呢，还是以为现象就是本质呢?

哲学问题，还是留给哲学家去讨论吧。本来我想好了另一个题目，叫《安全带周年祭》，可也想赶赶时髦，来“现象”一下子。人是爱赶时髦的，所以每年乃至每季，穿衣打扮，就有“流行色”;唱歌也有“排行榜”。“孔子，圣之时者也”，有人译作“摩登圣人”。圣人都这样了，何况凡人。由此又可以推定，几千年来我们之所以爱起哄，一股风，原来有“万世师表”的榜样在。

从去年的7月1日开始，按照法规，在北京坐小车的、打“面的”的，司机和坐在司机旁边即前排的人，都必须系安全带。

开始的时候，人们半认真半玩笑的还颇有点紧张。一上车，司机就提醒：“系上安全带。”可是，不少安全带既系不牢，又没有弹性，还不好拉出来。车一边走，人一边左拉右拽安全带，弄得不亦乐乎。而这样的安全带能不能保安全，也难说。但难说也得系，因为有人查。查到没系的，罚款五元。罚乘客，也罚司机。

这样又紧张又新鲜了一阵，花样也就来了：不必再系，只要往身上斜着一搭就行。论客观，有的安全带本就不经拉扯，已名存实亡。论主观，系的人手忙脚乱的，也嫌麻烦了。司机看着多半也深表同情，交代说搭上就行了。罚款的事情也不再听说了。

又过了一阵子，有的司机开始不系了。据说是倘遇坏人抢劫，自己捆着，活动不了，反而不安全。

又过了一阵，人们仿佛不记得有这回事了，也不再讲这样的法规了。不系安全带要罚款，似乎也成了遥远的回忆。人我相安无事，世界照旧太平。留下来的，不过一个杂文题目而已。

一个预防死伤的安全带，一个爱民护民的法规，不到一年就废弛成这样，的确令人不胜痛心之至。个中原因，凡有志于改革，有志于法治的人们，是可以深思并找出疗救的办法的。说是中国人不怕死，像老子说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么? 其实中国人是惜命的，中国人创造的宗教是求长生不老的道教;中国人趋之若鹜的是鸡血针、红茶菌、气功一类以图祛病延年的玩艺儿。为什么对确实可以预防死伤的安全带反倒漠然视之呢? 也许是虽然惜命却又想取巧，心里藏着“车祸天天有，不一定轮到我”的念头吧。要不就是孔夫子太伟大了，他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思想依然引导着许多人的灵魂?不过，假如有人认真执法，哪怕你铜墙铁壁，哪怕你皇亲国戚，违法必究，我看，五块钱(罚款)比孔夫子更管用。信不信?

1994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