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原文全文)

深静如蓝

阳光睡去，即是黄昏的吟哦也已经睡去。
那时，——我仰卧着眺望天际的那时。不需要任何点缀，但求一页心灵的无暇。呵! 笛音，也可能是一枝流浪在林间的风语。
如此的夜。深深的静寂落下来，落在遥远的流水上，也落在我的身边;到河上去的日子，占据一块岸石，没有在意它的形态或多大多小，是澄清的涟漪，是你喜爱的泡沫，永远保有内心的真实与纯净吧! 诗，这就是诗，在每一个时间与空间，没有颜色，也不需要颜色。今夜，可沉浸而广阔，又蓝得浓得透明，月亮光圆，八月不再是夏季了。
牧羊人在哪里呢? 幻想着是一片无边的草原，蜘蛛犹在头顶上结网，天空的高旷可攀，然则我摘不到闪烁的群星，得一颗已足，总在悄寂间栖来于窗的眉睫之上，我记着那些欢乐的镜头，无论走向哪里，都会接上一段主动的眼波，是灵，我正在雕塑一帧帧属灵的像。那些森林公园之夜，可能更静：飞鸟睡了，走兽也睡了，而爝火跳跃着，但是不同，我之外还有着我。生命在时间里蒙尘，于是不见自己，该扔该弃：那些酒会上的笑，那些冷冷的握手，以及耀眼的浓艳，常人熟悉的我不是我，惟有赤裸可爱。
我仰卧，随手拾些——呵! 一枚小小的月影。
八月的一个夜，林木也已入睡，不是风语，树兰吐出淡淡的呼吸，多么蓝，天空，四周，我沉浸于这深静之中。
——流水很远，很远。

等待月亮升起

向鸽子群投出一瞥，这一日已尽。
日曜日，晚祷的钟声悠悠地飘来，我愿痴立，然后或坐或卧，人声静在巷底了。——一日是一条断巷。
在这天空之下，等待月亮的升起(月亮已经不是传说里的神)，一支烟哪! 一杯茶哪! 如此贫乏的生活，如此地不求更多的颜色生活，我沉醉于那些茉莉花香与青草的浓浓气息里。咖啡座的灯光太暗，蟋蟀与纺织娘的歌胜似唱盘中发出来的呐喊古典。有一天，可能月亮也会被人类遗弃。呵! 夜如海，静也如不波的海，广瀚与湛蓝攫获了视野中的所有，游荡的我由一只椅子收容。纵然有多个神的存在(可怀疑的存在)，而多少个我依然在那些街头游荡。
月亮呢? 今夜该有月亮，在那孤峰之后吧? 或在丛林之后，奔上过一座山，山上还有山。月下，才见得自己的影子，但也只是影子。听到过一个故事：一个醉汉告诉他的同伴说：不要喝得烂醉，醉到把月亮看成三个;而他看到的竟是两个，自以为是不醉的。一次又一次的搜寻，树影浮动如海藻，凉凉的风把白昼的热度消退，脚步声怎不近来? 一池水蛙鼓噪不止，蛙们也在晚祷吧! 我的晚祷在心颗上跳抖，不久又是中秋了，不久——
抛掉了十七个烟头，杯茶冷在含笑树的阴暗里，我等待着月亮的升起，渴望一睹那皎皓如笑，这些日子呵! 我不盼日曜日，不知为何守候而晚睡，祝福。
没有鸽子群了，是些不会递信的鸽子。我又开始游荡，游荡在这渐凉的零时里。

风吹响一树叶子

听我说。说一些我的平淡。
一季，我懒散着：寻云影在阶前移动，老听到同一只鸟在叫，有一只鸟已经够好了，一只不知名的鸟在苜蓿田里，五亩地的苜蓿。
喜欢不喜欢那些林间的小径呢? 秋意是在丹枫树下诞生的，清晨印一行履痕在苍苔上，露珠全是晶洁的，但被踏碎了;或是霏霏雨，飘成一山薄雾，雾围上来，雾裹住我。那时，便觉得两袖清凉，便觉得八月阑珊在悄然的林梢。呵! 睛日，多色河上的阳光呈深橙色;一树树的叶子摇着。为什么不说风摇着呢? 摇响一树叶子，我就喜爱那点风，——是有风的日子。
黑伞下的老人，一路唱呢喃而来，飞尘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逐，是近晚时节了。这时，我在心中咀嚼自己的满足，满足自是一种意会，求一份太难，我希望甸实。带一束细语入梦境，那晚睡得意外的香甜;想朝霞的抽象，想流水的悠缓，你就在其间，你，朦胧而鲜明，但不灭，在花树上，在苍鹰的翼尖，几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你，告诉我来日方长，某些事在时间里是永恒的。
可以看到远远的七星山，八月不见雪色，有蓊葱的树哩，树下落遍深色的阴影，是个宜于徜徉的地方，如果可能便住下吧，山泉可饮，野果可餐，与寻春的麋鹿群赛跑，仙人掌科的小植物，在崖上绽放如星的五色小花……一声寻到了，谁失落一粒红豆在这青溪的水底? 孩子，你是有福的。不要使馨香变淡，端视时间过滤中的满杯浓艳，不是酒，是信心哩! 这也就如天堂。
我若是风，将不停的吹响叶子，一树叶子也驮一树风，绿色的叶子和绿色的风，有金属片击出般的丁零。去注视独木桥下的流水，淌到落日时分，碎石小径，洒遍懒散的夕阳。鸟又叫了。可是有时，我更愿去同踩一汪汪的水。于是有无形的手轻抚我的两颊。
我说了些什么?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