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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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潮》(原文全文)

一“谁愿意做生理卫生课代表?”萧老师又问了一遍,她的声音略微沙哑,像是患了感冒、底气不足的样子。没有人举手。“谁愿意?”声音那头仿佛远远的有只鼓风机在响。萧老师皱了皱眉,手指在讲台上焦灼地轻轻点了两下。初一(3)班很少发生这种令她尴尬的事。这学期,各门课的课代表由学生自荐,也算一种改革,其他课都报名踊跃,唯独问到生理卫生课,底下竟鸦雀无声。有人故作轻松地朝窗...


“谁愿意做生理卫生课代表?”萧老师又问了一遍,她的声音略微沙哑,像是患了感冒、底气不足的样子。
没有人举手。
“谁愿意?”声音那头仿佛远远的有只鼓风机在响。
萧老师皱了皱眉,手指在讲台上焦灼地轻轻点了两下。初一(3)班很少发生这种令她尴尬的事。这学期,各门课的课代表由学生自荐,也算一种改革,其他课都报名踊跃,唯独问到生理卫生课,底下竟鸦雀无声。
有人故作轻松地朝窗外看,更多的人低着头,回避着萧老师征询的目光。这些男孩女孩正是发育的年龄,可似乎谁都不愿承认这个,对生理卫生课讳莫如深,上课时所有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心诚目洁,意守丹田,但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出现这样的冷场也在萧老师意料之中。
难挨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小小的身子从座位上迟迟疑疑地站起来,是多米,萧老师心里一亮,把有些欣喜的目光投向她。多米却没有接住,她照旧低着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如果大家都不愿当,那就我来当吧。”多米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时才四斤二两,因为先天不足,长大后也弱不禁风,身体单薄得像片叶子,比同龄的女孩还矮半个头。在班上,多米没有一官半职,心里偷偷羡慕别人收发作业簿时的神气劲,如今有了机会,便斗胆试试。
多米坐下时,旁的同学才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心里悄无声息地舒出一口气来,气氛才慢慢活跃。
自从当了课代表,多米上生理卫生课越发认真了,每次课前跑前跑后地替老师拿挂图,分发练习册,乐此不疲。有一次因为临时改课,和一班并在一起上课,又恰巧没有挂图,多米竟然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端端正正地画了两幅男女解剖图,还一一标上器官名称,除了个别地方,她画得相当准确,把老师和同学都惊得目瞪口呆,但从此多米也“臭名远扬”。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早熟的思想复杂的女孩,其他班的女孩在多米背后指指点点,说别看她个子小小的,其实……下面的话就不太清楚了,你可以充分施展你的想象力。多米背着书包经过一班门口的时候,一句热辣辣的话从耳边掠过,多米的眼泪差点涌出来。
萧老师大概也听说了什么,放学后把多米叫到办公室。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米兰,开着花,淡黄的花蕊一小簇一小簇地从叶间冒出来,芬芳而淡雅。多米家里的米兰也开花了,只是花苞没那么多,像寂寥的星星。
“你做得很对,多米,”萧老师说,“没什么的,笑话你的同学是因为他们太不懂事,长大了他们就会明白自己是多么傻。”
多米点点头,她并不完全懂那话里的意思,但她还是从箫老师的目光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多米跳着走出萧老师的办公室。


多米在画解剖图前一直不受重视,而从那以后,男生的目光里似乎有了一点变化,这是另一种效应。在那个懵懂的年龄,一个男孩女孩保持着界限的年龄,一个瘦小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黑板上画下男女生殖器官,那情景的确动人心魄。而做这一切,多米全然是出于一份责任心,哪怕她也是一知半解。可别人不这么看。
开始有男生主动和她搭话,话音里半是调侃半是认真。晏老是回头朝她看,晏有好听的文绉绉的名字,长相却不敢恭维,宽脸盘上布满了雀斑,一笑便露出满口黑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晏还是留级生。趁没人的时候,晏走近多米,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痴痴地停在她平坦的胸脯上,阴阳怪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大概是长僵了吧,怎么像棵僵豆芽。”多米几乎要窒息,强忍着不去看晏的脸,眼神停在摊开的课本上,手微微发抖,一股凉气在她的胸膛里翻腾。
多米想哭,但不可以。
这时多米发现自己正抬头仰视着晏,并看见他撇了撇嘴无趣地晃荡着走开。多米的手心还汗津津的,发觉一只温热的同样汗津津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触了一下,然后迎来了叶子湿湿的目光。叶子的脸色还苍白着,像张白纸,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多米的身边,脸无力地贴在桌面上,右手捂着下腹,鼻息粗重。
多米想起刚才体育课上的一幕。
是跑800米,女生们像遇到了瘟神一样地惧怕跑800米。跑下来,不但气喘如鼓,双腿还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几乎要死过去。一圈跑下来,叶子便已面色煞白,脚步越来越拖沓,到最后竟跌坐在地上。女生们呼啦一下跑过去围住她问长问短,叶子瘫在操场边的木椅上,双手捂着肚子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不知谁惊叫了一声:“叶子,你裤子后面……”只见叶子的裤子上触目地红了一大摊,像枫叶的形状,其他女生一下子紧张起来,齐刷刷地围过来,神秘兮兮地不让男生看见。这时候,体育老师走过来。体育老师是男的,女生们都很尴尬,立在那儿不说话,还互相使眼色。老师可能也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后碰到这种情况要避免剧烈的运动,否则对身体不利。”
班长陪着叶子去萧老师的办公室换衣服。叶子出来的时候,穿了萧老师的蓝裙子,长长大大的,像烧香婆,腰围太大,还用回形针别着。多米看着叶子,心里可怜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叶子是真正的女孩子了,多米叹气地想。在多米周围已有好多真正的女孩子了,在女厕所里,常见同年级或高年级的女生窃窃私语,或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多米能读懂她们眼睛里的内容,似乎有一种生命密码在里头。那是女孩子先天的感应。
叶子望了望晏的背影,皱皱眉,小声地对多米说:“别理他。”多米对叶子笑笑,点点头。


冬天越来越近了,人变得越发慵懒。早上多米总起不来,妈妈一次又一次掀她的被角,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还是醒不了。妈妈不满地嘟囔:“都上初中了,还像个小小孩。”多米就呼地坐起来:“谁说我像小小孩?”
这一阵,多米最烦别人说她长不大,似乎是对她的侮辱。在生着暖气的浴室里洗澡,多米感受着温暖的细细的水流抚摩着她的肌肤,爽爽的,痒痒的,心里便泛起异样的温暖的感觉。多米下意识地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她雪白的身体被笼在氤氲的雾气里,瘦瘦的肩胛和手臂让人联想到河边的柳树,都是细细的,风吹即倒。还有看上去刚刚苏醒的胸脯……多米拿着浴擦的手在胸前缓缓移动,在身体上擦出一簇簇白色的泡沫,像原野上的雪,热气蒙住镜子……多米又想起了晏含义复杂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想自己当什么生理卫生课代表呢? 让别人注意自己吗? 还是给别人当靶子? 每次妈妈跟人家介绍女儿是个课代表,对方就会目光灼灼地问:“是外语课代表吗?”“不,是生理卫生课代表。”那眼睛里的好奇便会像火星一样的熄灭,妈妈的话音也会变得有气无力。这让多米又自卑又恼火,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这天,多米起了个大早,为了不想听妈妈的唠叨。三口两口地啃完面包,又将牛奶灌进肚里,多米便出了门。
这是栋高层,电梯好一会才上到十七楼。多米走进去,冲电梯工咧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多米不善叫人,不像别的孩子嘴巴甜甜的讨人喜欢,这让她稍感自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电梯工说:“这么早就上学啊?”多米点点头:“我五点就起床了,早点去学校。”电梯工又爱抚地摸摸多米的手臂,说:“我儿子最爱睡懒觉,他能像你这样懂事就好啦。”
下到十楼的时候,进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现在电梯里有了三个人。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冲多米笑笑,这一笑便拉近了距离。多米还从没见过这个大女孩,她的打扮很奇特,不,应该说很有个性。她穿一件绿色的棉褛,下着红色的牛仔裤,脚蹬黑靴子,脖子上围一条火红的围巾。一红一绿,在她身上出奇的和谐,好像在冬天里惊遇了春天的气息。
“你叫什么?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大女孩粲然一笑,把多米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
“多米。我从来没这么早出门。”
“难怪。我叫饶,希望以后能常常遇见你。”
“我也这样想。”多米说。
饶又笑起来,她很爱笑,爱笑的人容易接近,何况饶的笑容很美,像孩子一样单纯。
就这样,多米和饶认识了。她们一同走出电梯,还并肩走到车站。上车的时候,饶对多米挥挥手说:“我挺喜欢你的,以后来找我玩好吗? 记住,十楼!”多米使劲地点点头,心里有一朵花悄悄地绽放开来。多米目送着车子远去,直到车尾消失在早晨湿漉漉的雾气里。饶的大学在这个城市的西北角,那所大学在这个城市里是最美丽的校园。在饶以前,多米还没有接触过这个年龄的大女孩呢。


叶子的座位空着,萧老师说叶子请了病假。后座的女生冲多米挤眼睛,暧味地说:“一定又是那个事情。”上个月这个时候,叶子在萧老师的办公室里抱着热水袋不肯出来,后来还是她的爸爸用自行车把她驮了回去。叶子走后,女生们长吁短叹,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多米还没有那样的烦恼,不知这是幸运还是遗憾,但那也许迟早会有的,多米想。
不知为什么,多米一直想着饶,脑海中隐隐约约地闪现饶的被风吹动的红围巾,围巾的流苏在朔风里颤抖,像震颤的火苗。饶是和多米完全不同的大女孩。
饶每星期回家一趟,多米家的电话会“铃铃铃”地响,多米便知道是饶回来了。她风一样的串到十楼,去敲饶的门。
饶有自己的房间,饶的房间和饶一样有个性。天花板被画成了天空,是那种秋天的透明的蓝色,有大朵的游走的白云,墙壁上装饰了干芦苇和云南的扎染壁挂,乡野气息扑面而来。
饶说她渴望田园风光,最欣赏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即使身居都市,也要为自己营造一种自然氛围。这样会保持恬淡的心境。多米听饶说“恬淡”两个字,见她薄薄的嘴唇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点,饶的话是多米所不熟悉的。
饶坐到琴凳上给多米弹琴,琴声流水一般涓涓细淌,多米注视着饶沉醉的侧影问:“是不是女孩长大了都像你一样快乐?”
“难道你不快乐?”饶问。
多米点点头,然后她说起生理卫生课上的尴尬,说起晏恶劣的玩笑,还有叶子……饶仔细地听着,一直专注地看着多米的眼睛。多米看见有一丝微笑从饶的眸子里滑过去。
“我很幼稚,是不是?”多米住了口,抿起嘴巴。
“不,你很幸福,”饶纠正她,“你那么单纯那么可爱,很多人都会羡慕你。”饶说完,依旧微笑地注视多米。
多米想,饶是在安慰她。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饶:“是不是我自荐当生理卫生课代表很傻,我真的是惹火烧身,本来我一点都不显眼,可自从画了解剖图,别人都对我另眼看待,可我又不敢辞职……”多米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
饶仔细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要知道,你有多么勇敢,多么了不起,那些笑话你的同学是因为嫉妒你,真的多米,长大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别的孩子不能正视它,而你比他们领先了一步。”
多米觉得饶还没有完全解决她的问题,但心里多少好受些了。饶似乎看出了多米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一个过程,将来你会明白的。”饶冲多米很肯定地点点头。
然后多米岔开话题,问起饶大学里的事情。对多米来说,连上高中都似乎遥不可及,更不用说大学了。饶说她的寝室里住着8个性格各异的女孩,来自天南海北,每天都有故事发生。在大学里,只要你愿意,便可能学到尽可能多的东西,它给你提供了最充分的自由和机会。饶说她上了大学才认识了自己,原来她也很内向,有时甚至自卑,后来她试图改变自己,尝试着敞开心扉,学会包容,“你的心灵敞开了,就好比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饶意味深长的说。
多米喜欢看饶说话的样子,以至她的举手投足。饶的身体里流淌着一种年轻的液汁和神秘的气息,不说话的时候,饶的眼神也是语言,笑起来,便有一股不可遏制的青春活力在空气中飞荡了。以后,我也会像饶一样吗? 多米不止一次这样想。


春天到来的时候,饶开始经常向多米诉说自己身体不适,多米装着很懂的样子问:“是不是因为那个?”饶挥挥手,瞅着多米忍不住笑出来。
多米追问,饶笑而不答,可还是脱不了一脸苦相。好半天,饶才吞吞吐吐地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多米心里一惊,却有一种意外的惊喜。
她们说话的时候,一辆辆的自行车从身边驶过去,骑车人总要好奇地回头看一眼。暖风熏得多米有些醉了。这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紧挨着走在一起,有一种很特别的美丽。多米好不容易弄懂了饶的意思。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小看了多米的理解力,饶的话说得含含糊糊,有些晦涩,但多米毕竟弄懂了,也许同是女孩,天生有共通的东西。
饶的意思是说,她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有一个大学男生经常找她,给她送花,邀她看电影,可饶实在不喜欢那个男生,所以她总是找借口拒绝他。可那个男生锲而不舍,还是频频地给饶写信、送花,饶的心里便有些烦起来,怎样才能让他知难而退呢? 饶想来想去,终于想起了多米,她觉得多米可以帮她这个忙。饶说话的时候,眼睛瞥着街沿,似乎不敢正视多米的目光。多米在心里暗自发笑,心想总是潇潇洒洒的饶也有尴尬的时候啊。
多米觉得自己是投入了一场游戏,主角是饶,她是配角。她乐颠颠地跟着饶去赴那个男生的约会,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那是一家坐落在闹市中心、风格典雅的电影院,多米远远地望见那个脸庞白净的可怜的男生站在门口焦灼地翘首张望,饶捏紧了多米的手,脸上故意装出笑来。男生一见饶身边的多米脸便苦相起来,饶指指多米说:“我的表妹,我每回出来都要带着她。”怕对方没领会,饶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于是三个人进场,饶让多米坐在她和男生中间,拈了一颗话梅在嘴里含着,整场电影三个人没说一句话。电影放了些什么,多米全没看进去,只觉如坐针毡,想来饶也是。出场的时候,男生没说什么就和她们告别,饶的表情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谢谢你多米。”饶说。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帮上你的忙,我总是以为只有我这个年龄的孩子才需要帮助。”多米喘了口气说。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饶却沉默了,有些阴郁。
她们跳上了往东驶去的26路空调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售票员正和熟人聊天,她们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缓缓地行着,路上行人的表情千姿百态,饶一直侧脸望着窗外,不言语,似乎有一种情绪在罩着她,那种情绪多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怎么了?”多米推推饶说。
饶转过脸来,目光迷离,她压低声音对多米说:“我有一个秘密,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你。”饶顿了顿,继续说:“我喜欢一个人,可惜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饶说到这里停住,用目光征询多米能否理解自己。多米并不能完全读懂饶眼睛里的内容,但隐约感到饶的语气里有很深很深的无奈和悲哀。饶的骨子里其实有那么一种忧郁的气质,难道到了饶的年龄依然不能摆脱烦心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多米便觉着了一丝无望,心里就凉飕飕起来。


日子如水而逝。
那几天,多米反反复复做同样的梦。在梦里,她成了一条人鱼。她摆动着鱼尾在蓝盈盈的水里游动,她有着健康的肢体和柔滑的皮肤,水从她的身体上滑过去,凉凉的,好舒服。一群和她一样的人鱼游过来了,她们用鱼的语言交谈,用她们美丽的尾部轻轻相碰……
在肯德基快餐店里,多米一面夸张地嚼着辣鸡翅,一面告诉饶她古怪的梦。饶舔了舔油腻腻的手,半开玩笑地说:“我想这是向你暗示成长的信息。”多米马上问为什么,饶说是凭直觉。饶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
“又是直觉。”多米没趣地摊开手。
说好去饶的大学,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看到那扇巍峨的大学校门。一路走过去,但见小桥流水,红色的、风格同一的教学楼,满眼翠绿,男女大学生或独行,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多米在心里感叹: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流大学啊。
饶的寝室是木头地板,窗框上贴了一幅字,上书:室雅何须大。空间真的很小,满满当当挤了四张双层床,中间再放上四张写字桌,便没了走路的余地。多米窘在门口,不敢挪步。饶的室友都是热心人,招呼多米坐到她们的床边上,还拿出瓶瓶罐罐给多米泡咖啡喝。她们问这问那,好像比多米大不了多少。从内蒙古来的高个女孩说:“看见你就好像回到了过去,真的!”
“说说你们学校里的事吧!”戴眼镜的南京女孩说。
于是,多米就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她们的雏鹰小队活动如何如何有趣,电视台还来录了像;她们女生又是怎样发疯般地迷恋俱乐部足球队,大冷天等在集训地门口请他们签字;多米最喜欢10号,可叶子喜欢2号,她们还为这争执过,两天没说话;还有班上有个男生电脑玩得比老师还捧,连老师都向他请教……
“你们有没有早恋啊?”
“当然有啦,方容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几乎每个男生都喜欢她,可她只喜欢班长,私下里还说长大了要嫁给他呢。”说到这里,多米闭住嘴,因为她觉得讲这种话有些不合适,那些大学生是不是也会认为她思想复杂呢?
大学生们果然唏嘘不已,她们饶有兴味地让多米继续说下去。这时候,门响了,一个瘦瘦的大男生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内蒙古女孩一见,就兴高采烈地奔出去。多米却发现饶的表情有些异样,脸色绯红,默默不语。
私下里,饶问多米那个瘦瘦的男生怎么样,一脸的期待。多米在心里感觉那个人太瘦,像麻秆,而且也不够英俊倜傥,比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差多了。多米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悄悄地问饶有没有男朋友,饶摇摇头,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饶问:“中学里允许谈恋爱吗?”
“饶,认识你真好。”多米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看着饶说。
“真的吗?”饶笑起来。
“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但愿以后我会像你那样。”
“会的。”饶摸了摸多米瘦瘦的肩,很真诚地说。


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多米常常想起饶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生理卫生课和语文课一样,都是普通的知识课程,谁大惊小怪谁就太不成熟了。所以替老师提挂图的时候,多米就在心底用饶的话为自己打气,便真的坦然起来。也许是习以为常的缘故,也很少有人对生理卫生一惊一咋了。尤其是上完“青春期”这一章,班里风平浪静,原先爱用一些生理名词开玩笑的男生,时间一长,便讨得个无趣,再也没了兴致。
多米周围有好几个女生也悄悄开始了她们的少女时代,她们的脸上涌起神秘的欣喜和满足,上体育课之前,她们排着队让医务室的王医生轻轻地检查一下,然后开一张“例假”的请假单。这样,她们就可以免修这一节的体育课。在多米看来,这是一种特权,而她还未能拥有。
萧老师对多米的课代表工作很满意,多次在班会上表扬她。叶子在私下里对多米说:“你真勇敢。”多米还是像往常那样收发作业,为老师捧人体模型,测验常得最高分。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自然。
多米偷偷地问饶:“我的那个怎么迟迟没有来? 我都十四岁了。”
饶说:“那很正常,女孩子的成熟或早或晚,我还羡慕你呢。”
多米便放了心,到学校上课又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妈妈费解地对多米说:“真弄不懂,饶怎么有兴趣和你这样的丫头片子交往?”
“我们互相需要!”多米抬高音调说,把妈妈听得一愣。


多米原来想事情可以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发展下去,就像一棵小树一天天地茁壮成长。正象饶说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长大尤其是这样。然而变故却悄悄发生了,变故的根源恰恰来自饶。
“多米,我要走了。”饶突然找到多米的学校,饶站在校门口,真丝白围巾被风轻轻拂动,像翻飞的白蝴蝶。
“去旅行吗?”多米以为饶在和自己开玩笑。
“去美国读大学,我已办好了全部手续。”饶的声音听到来涩涩的。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是朋友呢!”多米的眼泪刷刷地掉下来。多米真的生气了,她委屈地想,饶仍然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小孩,不然为什么不漏一点风声呢?
“你听我说,多米,”饶扶住多米的肩,“原先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不是特意告诉你来了吗?”
多米抽泣了一会,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天晚上,多米和饶同睡一张床,多米捧着枕头和被子下楼,表情很庄重。电梯里的人都狐疑地看着她,多米不声不响,到了十楼,又目不斜视地走出去。多米心情沉重,懒得理会别人。
饶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是多米这个年纪所没有的。多米凑在饶的枕头边说了许多话,饶说她高中毕业就想出国留学了,那时候,她已经考出了托福,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不想放弃。多米问:“是不是想逃避什么?”多米想了好半天才想出“逃避”这个词。饶沉默了一会。在黑暗中多米看见饶亮闪闪的眼睛。“不完全是,“饶舒了一口气,“我一直憧憬能有一片全新的天地让我施展和想象,我喜欢想象。”饶又重复了一遍。
“能告诉我上回你为什么哭吗?”多米想起饶上次莫名其妙的哭泣,饶在弹琴的时候曾经无声地落下泪来。
“不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莫名地情绪低落,或许是因为压力,或许是因为别的,连自己也说不清。真的,长大并不是件好事。”饶侧过身,多米能感觉到饶的气息拂在自己脸上。
慢慢的,饶不再说话,背过去睡着了。多米却辗转反侧,耳边反复响着饶的话:“多米,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 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多米呢喃着,从后面抱住饶。
多米没有去机场送饶,生怕亲临离别的场景会更难过。饶走了以后,多米的发梢还留有饶的气息。


饶走后,夏天很快来了,多米比先前长高了一些,也晒黑了,看上去很健康。
这天傍晚,多米是站在阳台上看饶的信的。信纸是绿颜色的,装在同色的信封里。这是饶喜欢的颜色,像田野,多米想。饶在信里说,她学得很努力,还结交了不同肤色的朋友,寂寞的时候,就拿出多米的照片,“看你的照片就像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饶这样在信里写道。她还说,现在她剪了齐耳的短发,穿休闲装,成天风风火火的。
多米合上信纸,视线落到远处的楼群,天空被楼群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没有极目远眺的快感。多米感到了一点点窒息。就在这时候,多米突然感觉有一股潮湿的暖流正在她的体内酝酿,然后顺着她的身体缓缓滴下。那股暖流没有停顿,似岩石上融化的的泉水,一滴一滴,充满生命的节奏。多米忽然脸红耳热起来,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但她一点都不慌张,就像是等待一个熟悉的却从未谋面的朋友,“它真的来了……”多米想。
夏天的树木正浓郁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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