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滑稽到幽默》(原文全文)
从议论相声扯起了这么个话题:
“什么叫滑稽? 和幽默有什么关系?”
轮到我发言,我说:“依我看,滑稽嘛,那儿都会有,看得见,听得着。幽默,那是想出来的,平时见不着,然而,两者之间却很有关系。”
小时候,我住在北京——那时候叫北平,常到西四牌楼左近的西安市场玩耍。时常看见那里的人群中,留平头的,分头的,背头的和光头的男士之间,有一两个老人后脑勺垂着一条毫无美感的辫子,便觉得滑稽可乐。再看那耍猴儿的,齐天大圣的一位不争气的后代,被人用绳子系着脖子,骑在羊背上转圈儿,很新奇有趣。接着,它跳下坐骑,从箱子里摸出一顶乌纱帽往头上一戴,配上身穿的红袍,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这才觉得滑稽,逗得人哈哈大笑。这滑稽,小学生也感觉得出来,可算是“初级”滑稽了。
级别高些的滑稽,小学生是未必看得出的。比如在旅途中可见到河边的小饭馆,三两张晃悠悠的方桌,几把条凳,小小的门脸上横着一块红底雕花边的大招牌,上面凸出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滨江饭店”。在大城市见过北京饭店、锦江饭店的人,对这种滑稽尤其敏感。大城市里这类滑稽也是随处可见的,如货架上陈列着两台录音机,一台电视机,加上几个扩音器和一些虚实不明、印有外国字的方盒子之类,柜台里还安放着若干录音带、电池、电子手表等等的商店,门脸也挂着气派不小的招牌:“环球电器中心”。可这算得是“中级”滑稽了。
比这略有高级些的,从报纸上可以看到,例如在试行干部评职称时,有的地方县长或县委书记忽然多了个“工程师”的头衔。如果大学里再出现个“总务教授”,那就更有水平了。
还有一种滑稽,就涉及幽默了。这种滑稽不一般,虽然明摆着,人人能见,但缺乏幽默感的人是察觉不出的。举个例子吧:出门常乘电车。北京有的电车站拦出三个上车口,口上各竖一块牌子。前面牌子标明“立席”,后面两个牌子标明“座席”。“立”而有“席”,颇感新鲜,姑且不论。从“立席”口上车的,未必立着;从“座席”口上车的,也未必有座,这是人人得见的。然而春去冬来,再春去冬来,那牌子还照旧竖在那里。这要想一下,才觉其滑稽。再看车里面,前排座位旁边,可见标有“老弱孕妇席”的牌子。老弱、孕妇或抱着孩子的乘客上车,会有人让座。是让到那“老弱孕妇席”去就座吗? 不是的,而经常见到在“老弱孕妇席”上就座的,都是既不老,又不孕的男士女士们,甚至是彪形大汉。那么,摆那块牌子是干什么的呢? 而且历经数十寒署而岿然不动,想一想,滑稽便油然而生,不想则不觉,故谓之“高级”滑稽。
还有更高级的呢。这种滑稽,不仅须有幽默感,还须有一定涵养才能感得出。有一次乘火车,软席卧铺一位乘客清晨起床,发现新买的高级提包被老鼠啃了两个大洞,便招来乘务员说:“这车上有老鼠! 你看!”这位乘务员态度很好,微笑着说:“我们知道,早就打过报告了。”
如果这不是实实在在的真事,而是虚构的,那就属于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