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问路的老人》(原文全文)

我常走于街头。在街边公园树木的荫影里，常聚集着许多悠闲的退休的老人。

一个老人常在下棋之后在街边徘徊着。一次一个年轻的、背着和提着包裹的青年向他问路，他回答后又喊住那青年，找附近的人们问问，才对青年做了肯定的答复。他向我说，年纪老了，记忆有些不很确实，往哪条路走到什么门和往北往南到什么闹市，他青年时代是很熟悉的，可惜他在十年浩劫中离开了北京，而回来时北京盖起了许多新建筑，街道有些改变了。他说，这于他有一种烦恼，他对问路者回答了有几十次：“哎哟，对不起，不知道。”和“不知道，您问别人去吧，对不起。”特别是对于那些背着沉重的旅行包的人，他感到内疚。

一回我在路边走着，看见一个乡间来的背着行李和拿着木匠工具的青年人向他问路，他又因答得不很确实而懊恼。又有一次，一对带小孩的夫妇向散步的这老人问路，他仔细地回答了，这对忙碌的夫妇满意地往东去，然而他还追着又说了一句：“电车站是过了前面一排树。”我觉得他是很认真的。

一次他在看一份北京市交通图。他对我招呼说，他因回答不出行人的问路而感到惭愧，所以买了这份地图。他说他回答一个老大娘往南往北再往西的什么胡同时说不清楚，所以在看地图。我又一次看见一对年轻的恋人问路。他们显得那样端庄和沉静，在听他说。他沉吟着，慢慢地回答了，似乎他在搜罗着他年轻时往来这都市的印象。他还说到，几路车之后再几路车。

他对我点点头，他说，这年轻的两人问的那地方从前是卖金鱼的。他带有深意说：“老了，要回答出年轻人的问路，不容易啰。”我又看见他在一棵杨树下停止了练太极拳，仔细地回答一个年轻学生的问路。

“现在的年轻人，”他对我说，“我们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但我们也有许多事情能回答年轻人和少年，我们回答说，和他们接触也是向他们问路。”

一次我看见这老人提着两棵白菜回答一个年轻的三轮车送货工的问话。他说，“就那胡同，那有黄色墙。”骑着装有捆得很高的纸盒的三轮车的送货工便谢谢他，三轮车过街了，他喊着：“对，年轻人，那边就到啦。”

这老人表现了他对社会和人生，特别是对青年的热诚。

1986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