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题小做》(原文全文)
有了钱,造坟造庙,而且有的还占了耕地。小学校的危房,说是无钱修缮。
让神鬼向人争地盘,让死人抢活人的饭碗,让过去堵了未来的路。
造坟造庙者,其无后乎!?
韩愈写碑记赚“谀墓”钱,吹捧死人,自觉有愧。他越觉得写来有愧的,人家越是夸好,“小愧小好,大愧大好。”
今世有替活人说话的,却只听称好,脸上毫无愧色,不如韩愈,还是胜于韩愈?
外祖母的箱底,翻出来变成时装。
“大清国”的龙旗重见天日,又成时髦;在北海与中南海间团城的女墙间林立,呼啦啦的飘响。明年倘照逢五逢十之例,国庆四十年大典,龙旗也要同五星红旗相映成趣吗?
二十多年前京郊某县一位爽直的耿书记说:“搞文学的? 文学就是捏造。”他指的是虚构。
文学创作离不开虚构。但虚构又不能离开真实。纪实的文字一夹上哪怕是合乎逻辑的虚构,也立即成了不折不扣的捏造。
被神化的并不是神。被鬼化的也并不就是鬼。这才叫真实。
甲说甲占有真理,乙说乙占有真理,还都是百分之百。此乃非此即彼的“两分法”。
丙出来说:你也不对,他也不对,唯我“允执厥中”,百分之百的真理的化身。此“三分法”也,但不过是把原告被告各打50大板的七品县官看家本事。
然而,真理并不是豆腐,可以这般切分的。
“群众闹事”,多少会影响社会秩序。
细察三十年来历史,国之祸,民之殃,安定团结的破坏,倒大抵来自“领导闹事”的多。
“领导闹事”于前,“群众闹事”于后。十年动乱,就是一例。自然,“群众闹事”是个别人,“领导闹事”也以冠上“个别”二字才妥帖。
有政治生活就要有人从政,有政府就要有官员。政治民主化,意味着对“官”的优化选择。官与官不同:我们要政治家而不要政客;要能“管理众人之事”的现代管理人才而不要官僚。
清官总比贪官好,“好人政府”总比“坏人政府”强。
关于人和制度的关系,请问政治学家。而关于官之怎么叫好、怎么叫坏,请问选民。
鲁迅的《论雷峰塔的倒掉》和《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传诵半个多世纪,但不仅山脚乱挖,造成山崩,大砍森林,导致水旱成灾,而且如鲁迅所说的各样“奴才式的破坏”愈演愈烈,这不是说明杂文的无用吗?
鲁迅慨叹在寇盗掠夺的同时,日日偷挖国家柱石的奴才们“现在正不知有多少”? 杂文是无用的,但我们在杂文之外能做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常恐文化教育不亡于“文革”中的政治手段,而在经济手段行时的今天不能调适以致凋残。友人有同忧,写七言古歌,结尾说:“饮鸩止渴渴未消,画饼充饥饥益肆。一卵之求竟杀鸡,卵尽何从觅鸡饲。逼良为娼诚足怜,伤心娼已生机匮。十年树木欺人语,文化沙漠飘然至。”危言耸听,然而危言可鉴。倘若我们终于解决了文化教育危机之后,再以牢骚太盛、愤激偏颇见责,我这位老友必定会欣然认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