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原文全文)
一位年轻的妈妈坐在船舷上,愁眉不展,眼睛里还噙着泪水。船一摇晃,泪珠便直滚下来。
在她的怀里,孩子沉沉地睡着。孩子全身都裹在被子里,看不出什么模样。尽管这样,妈妈还是把他贴在胸口,生怕被江风吹着,被水花溅着。
旁边还有一位老太太,大约是奶奶吧。她不像孩子的妈妈那么愁眉紧锁,一上船就同别人唠叨起来。一会儿工夫,即使最后上船的人,也已经弄清孩子是生了一种急病,抱到城里,城里大夫说一下子诊断不出什么毛病,看来比较厉害,还是赶紧乘长途汽车到杭州的儿童医院去吧。妈妈不愿意去,奶奶不敢做主,只好搭渡船回村再说。
渡船上的人于是纷纷议论进来,有的说小孩无大病,大约不碍事;有的说还是趁早到杭州请大夫诊断一下才能放心;有的说多给他喝点水,也能好点;有的说要是再过两三个钟头还不醒,那就麻烦了……年轻的妈妈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这些不相识的热心人的建议,使她更加焦急、更加发愁了。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嚷起来:
“哎,你们看,我怎么忽然糊涂,把她都忘了。你们上岸朝南拐,走五六里路到朱家桥,那儿有位老太太,姓陈,给小孩治病最拿手,药到病除!”
这一提,好几个人几乎同时叫起来:“对对对,找她,找她!”
有一位像个大队干部的青年人说:“上个月我们大队有个两周岁的孩子,得急病,差点就断气,亏得这位陈老太,三副药就全好了。”
年轻的妈妈的眼色里,开始流露出希望的喜悦;奶奶这回心更急,已经在打听路怎么走了。“路倒好走,进村一问就知道。”中年妇女又想起一件事:“只是这位老太太常在各村跑,云游四海,谁知她今天在家不在家呢?”
刚刚散去的愁云,又在年轻妈妈的额上聚集了。她茫然若失地望着那位大婶,望着船上人,好像等待别人给她保证,保证那位陈老太太专在家等着医治她的心肝宝贝。
船上人只好沉默了,那位好心的大婶仍然安慰着,劝她去碰碰看;一面轻轻地帮助年轻妈妈拍拍裹得紧紧的孩子,好像那孩子快要从沉睡中被惊醒。
这时,人们才听到船夫一篙一篙下水的声音。渡船已经过了河心。
大队干部坐在船头,正眺望着对岸。猛地,他高兴得叫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那不是陈老太么?”
对岸渡口,有几个人正从堤上往河滩上走下来,为首的是一位胖胖身材的老太太,提着一根手杖,健步如飞,夕阳洒在她满头银发上,显得神采奕然。
渡船上的人几乎同声欢呼起来,比自己干完某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还要高兴。年轻妈妈拍着自己的孩子,嘴在轻轻地动着,好像对孩子说着什么,奶奶忍不住低声念佛。
中年的大婶心中石头落地,她欢喜地说。
“算这孩子运气好。要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她哩!”
渡船还没停妥,大队干部就一个箭步跳上河滩,赶紧扶住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搀上船来。还没等过河人全下船,渡船已经成了临时的门诊部。
每一个过河的人,都欢欢喜喜地踏上跳板,上了河岸,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靠在河边的渡船上,那位慈祥而又有精神的老太太正在给孩子搭脉,正在向孩子的妈妈和奶奶询问什么……直到人们在河堤上走远了,快转弯了最后再回头望一望,还能看到渡船仍然停在河边,年轻妈妈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1960年秋,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