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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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的早迟》(原文全文)

文学不是预言,作品也不等于无线电传真,充其量,不过一面镜子而已。但有人对于作家没有赶得上写出反映最“新”的现实的作品或者一次体验生活之后没有交出卷来,似乎有过多的怨责。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还应该有更加丰硕的果实,却可以默默无一言。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有一种文学上的片面的趋时主张,还值得加以考虑。是的,文艺的任务在于反映现实。可是并不像拿几张照片出来或...

文学不是预言,作品也不等于无线电传真,充其量,不过一面镜子而已。

但有人对于作家没有赶得上写出反映最“新”的现实的作品或者一次体验生活之后没有交出卷来,似乎有过多的怨责。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还应该有更加丰硕的果实,却可以默默无一言。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有一种文学上的片面的趋时主张,还值得加以考虑。

是的,文艺的任务在于反映现实。可是并不像拿几张照片出来或者写一个新闻报导那样的直接。它得通过艺术的形象,这就得要求有让作者回味、溶化、构思的工夫。有些样式是比较便于直接反映现实的,像短诗、杂感、散文、短篇小说等等。近日有人提出重视散文,要求作家们不要吝啬“零金碎玉”,自是有识之论。要文坛繁茂起来,就得既要苍松,也要盆栽,可是,正因为这样,也就得承认有需要时间较长、构思较久的作品。我以为,我们固然可以要求一个作家在生活中或者下去“体验”生活之后立即交卷,同时又应该允许作家有暂时不交卷的自由,倘若他并非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是想多看一点、多想一想再写的话。

据说施耐庵写《水浒传》之前,曾把自己心目中的三十六人画了像,贴在墙壁上,“日日眺视考究”。《红楼梦》作者也只能在“枉人红尘若许年”之后,才来写小说。而那构思的时间之长,真有所谓“穷年累月”的。《孽海花》只写了三十回,可是在下笔写第一回之前,已有了六十回的章目,可见也是经过苦心策划,刻意求工。从前那些写“才子书”的人,看起来并不如我们所想像的那般才子气,倘说有三分属于天才,那七分不过是毅力加勤奋而已。

自然,如果把从前的作家和今天的作家混为一谈,就不仅拘泥而且错误,因为时代是大大不同了。过去作家得不到什么鼓励和帮助,等待着他们的往往是贫、病、苦、困的命运,甚至是牢狱;到了“着书黄叶村”的时候,也不能到那一个出版社去预支一点稿费或版税,只好如蚕吐丝,慢慢的写完。或者终于没有写完,而是生命比作品先完结。但看情形版税和稿费也有一点副作用,使某一些人的“才子气”格外发展起来,虽然写出的不一定是“才子书”。

时代不同了,这是要看到的;文艺创作的规律并非就根本改变了,这也是需要看到的。在深厚的生活基础上,认真的进行揣摩和酝酿,所谓“独运匠心,缜密思考”,然后下笔,恐怕仍需要提倡。我们既欢迎及时反映现实的作品,也不反对穷年累月,集其大成,精工细镂的“巨擘”。这就是说,有放得早的花,也可以有结得迟的果。这才使我们今后的文艺成为蔚然大观,百花齐放。有一种批评却似乎要作到绝对的一律,我疑心这样的批评家未必真想“百花齐放”,倒有点像《镜花缘》上那位武则天的赏花:她叫所有的花在一个晚上都开出来,别的花“领旨”去了,独有牡丹没有开。这一来,她就命人拿炭火去烧它的枝和叶。这种“催花”的办法,难道不反而是可笑的么!

“眼睛要向前看,不要向后看”,这句话是对于作家,但并不是对于作品的金科玉律;世界上有过空想的社会主义,却没有过空想的现实主义,作家总是,永远只能是历史地、具体地去写作,写那不仅是他已经看见,而且是比较熟悉了的东西。倘若处处怕“迟了”,跑步还来不及,又怎样能够从熟悉到进入认真的写作呢?土地改革的题材,甚至解放前后、抗日战争的题材,如果写得好,不见得就都“太迟了”,恐怕现在正是比较成熟的作品产生的时候。

灼叶催花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好的园丁,应该着意于更勤的施肥和培育,而更其重要的是:知道花的长成的规律。

1956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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