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二十四》(原文全文)
50年代初,参加革命,不懂规矩,犯了错误,当众宣读自我检查,心头紧,舌头笨,竟将表态句“回到人民立场”误读成“回到国民立场”。只见周围哗笑,急改口,殊不知又错说成“民国立场”。立刻招来痛斥,乃自掴其脸焉。
乡村诊所设备简陋,病员趴在长凳,不论男女,暴露白臀于众目睽睽下,接受注射。
戴上右派帽子,剥夺同志称呼,适逢国庆,机关食堂设宴聚餐,幸蒙管理人员叫去恭陪末座。方窃喜也,正欲进攻麻辣鸡块,忽听首长厉声宣布:“在座各位,凡属革命同志,请起立,干一杯!”起呢,还是不起?干呢,还是不干?To be or not to be,恰似汉姆雷特。
初邀女友聚于西餐厅,叫菜阔绰。餐毕付帐,天哪,出门忘带钱包!
刚刚被撤职,党外尚不知,仍以官衔高声敬称,恰恰又被夙敌听见。
剽窃他人作品,改头换面,荣获地区好评,应邀赴会登台介绍创作经验,谈得舌现莲花之际,惊见被剽窃者闯入会场,昂头阔步,直向讲台走来。
右派分子拉粪一车,遇女友陪股长在桥上看风景。
衣锦荣归,宴飨亲友,门庭若市,忽有髫年伙伴,今蓬头垢面巳划成坏分子矣,跑上门来大声嚷嚷:“哈! 你哥子就认不出老弟啦! 我们一起偷过王癞子的烧饼呀!”
低头挨斗,详细交代“乱搞男女关系”具体操作过程。
收到国宴请柬,心情过于激动,错看“下午九点”为“上午九点”,提前赴宴入座,被宾馆保卫科逮去审查,由本单位行政首长前来取保开释。
长官大讲笑话。宾客皆僚属也,莫不承欢凑趣。其妻扯袖耳语:“他们听你讲过多少次啦!”
独坐公园长椅,闭目深挖鼻洞,因舒畅而歪嘴皱眉。事毕正欲弹掉指尖秽垢,睁眼发现女友站在近前,白绢掩红樱,且作呕吐状。
再婚宴飨造反弟兄,前妻跑来百般嘲谑,轰动酒楼。
写给江青的效忠信“文革”后被夙敌弄到手,油印散发。
陪诗人观和逛书店,惊见自己前几年出版的得意之作堆放在廉价部,五折处理,脸遂为之赧矣。团长与人为善,慷慨买了,分赠团员,人手十册。营业员喜,乃试探曰:“您老如果还要,我去库房搬来,三折优惠。”
重读自己“文革”时期亲笔写的检举揭发。
貌似某影星,被要求签名,身陷重围。
骗外行的虚职一长串被介绍于大庭广众,且冠以“全国着名的”云云,又补充说:“相当于副厅级!”然后宣布,“大家鼓掌,热烈欢迎!”不敢不站起来,三鞠躬谢盛情。随即听见小声议论:“他很谦虚!”此时汗颜,恨地无洞。
独子待业在家,怨詈其父:“你为啥不早骟!”
年届半百,落实政策,重操文学编辑旧业,竟获得“东郭先生奖”,被呼为“养狼专业户”。
行贿欠艺术,触怒受贿人,当场被警告,礼品踢出门。
沿街讲演文明礼貌,忽被舞女揪住不放,追讨夜合钱。
作客富贵人家,错用脚巾洗脸,被女仆窃笑。
白丁标榜清流,不取非义之财,而家境日困矣,犹去宣讲良心,提倡德养,遂有听众递上纸条:“贫贱而语仁义,甚可羞也! 司马迁是这样说的。先生,你羞不羞?”
1991年三伏立秋日在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