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白羽的悲哀》(原文全文)

天津作家冯育楠一部新作《一个小说家的悲剧》，把一个为人淡忘的名字送进了人们的议论中。

宫白羽——本名宫竹心，如冯育楠的传记所说，20年代初他曾得到鲁迅、周作人的热心指导，也曾立志在新文学事业中大显身手。然而，因生计所迫，他背弃自己的青春壮志，陷入了生活琐事之中，尽管他一直不甘命运的不平，力求寻找自己的价值，但在恶劣的环境之中，他不得不饮恨终生。曾经疾声鞭挞武侠小说的他，也不得不写起武侠小说，靠卖文度日。居然写了武侠小说数十部，且有惊人之作，但这毕竟不是出于他的初衷。空有宏志，终为俗囿，这大概就是宫白羽的悲剧所在。

就在读到冯育楠的小说前，我从图书室偶然找到一本宫白羽的自传集《话柄》。此书初版于1939年12月，书名为周作人所题。此书居然是宫白羽本人的藏书。在扉页和第十五页的空白处，有他在1949年6月22日用钢笔写下的两大段话。在这两段话中，宫白羽对他在“大日本皇军”的孽威下仍然卖文糊口颇为内疚，自视颓废。回想当年壮志，徒生无限悲哀。近日读冯育楠的小说，觉得宫白羽写下的这两段话，倒可作为小说的印证。兹引如下：

抗战期间，困居津市，用白羽为假名，‘鬻小说以糊口，办小学以宅心’，谬为颓废，苟自韬晦。掩护地下工作，略尽天职。书贾盗印案起，匿名揭穿，谍探钩稽四邻，遽感危迫。不得已，廿八年冬，作话柄自传，‘一文丐耳’，以自表白，佯示无他。又将阖家七口小照揭登卷头，暗示不逃，幸而获免。

胜利以还，开卷复读，劫余病骸偷息入间，颠沛之际，汗颜落伍，差未尽失中国人立场也，所怅恨年益老大，学无所成。私治历史语言之学，探讨社会起源，草创语学探原，古史探原，诸子探原，六书新话，甲金文释尚书故训传，综合国文法，名字号谥氏族国邑爵称通考，……诸书，及《古史及古史观》，积稿数千纸，札记册子数十本。辄为饥驱，参考书物不备，怅怅相对，苦无日力亟加董理以问世也。感生命力之虚耗，烛光殆熄，握笔喟然!

卅八年六月廿二日

另外一段全文为：

“大日本皇军”枪下，书此自传，谬为颓废，以自隐晦，十年卖文，茹痛良深，少年时治文法修辞之学，不惬于马氏文通强以西语驾御华文语范，思探本别立一说。由此治甲金文，说文尔雅，涉猎群经诸子史，趣向转变，折而治历史语言学，门径遂确，一方考社会起源，通治古史，由太古迄秦汉，一方考语言之本，以究文源，徒恨为贫所累，无钱备参考书物，草创学说虽多，犹欠广阅新书，以为印证。

从以上宫白羽亲笔写下的两则题词，可见他发自肺腑的感慨，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英雄之悲哀，读来顿时令人惆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