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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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不怕鬼的故事》》(原文全文)

“街头终日听谈鬼”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无鬼论在今天人们的头脑中占了绝对的优势,相信鬼的人越来越少,谈鬼的人自然也就失去了市场,在现实生活中再也看不到像过去那样“街头终日听谈鬼”的人了。可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一些谈鬼神、说怪异的书,充塞在我们古典文学的书库里,是不是可以付之一炬、万事大吉呢? 或者用严格限制的办法,禁闭这一类的书,一律不准借阅呢? 恐怕不...

“街头终日听谈鬼”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无鬼论在今天人们的头脑中占了绝对的优势,相信鬼的人越来越少,谈鬼的人自然也就失去了市场,在现实生活中再也看不到像过去那样“街头终日听谈鬼”的人了。

可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一些谈鬼神、说怪异的书,充塞在我们古典文学的书库里,是不是可以付之一炬、万事大吉呢? 或者用严格限制的办法,禁闭这一类的书,一律不准借阅呢? 恐怕不能这样简单而粗暴地解决问题。

写关于鬼怪一类书的人,他们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死心塌地相信鬼,乃至于怕鬼的。即使以谈狐说鬼着名中外的蒲松龄,他之所以写《聊斋志异》,据他在《自志》一文中说:“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又说:“寄托如此,亦足悲矣。”既然是意在“寄托”,又是为了要发泄“孤愤”,如果我们还笑他为说鬼而说鬼,说他有意宣传迷信,恐怕笑他的人自己就先成了呆鸟了。

鬼怪,其实也并非绝对不可谈,最要紧的还是要看谈的人自己的思想究竟如何。一个心中无鬼而口中和笔下用鬼来发泄“孤愤”和旨在“寄托”的人,他决不是怕鬼的人,而是能够藐视鬼甚至还能捉鬼拿妖的人。

有鬼论和无鬼论的论争是一回事,怕不怕鬼又是一回事,虽然这两个问题并不能截然分开。

我们过去编过一本《不怕鬼的故事》,从许多记述鬼怪的故事书中,挑选出一些不怕鬼怪或战胜鬼怪的故事来。这些故事虽然叙述的都是人终于镇压了鬼,正气终于战胜了邪气,绝不是为鬼服务,替鬼宣传的;但其中描写的鬼怪却都是活灵活现,若有其事,许多魑魅魍魉,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有凶神,有煞气,有太岁,有夜叉,有山魈,有水鬼,有大头鬼,有无头鬼,有瘟神,有僵尸,有无常鬼长身高帽,粉面朱唇,有缢死鬼披发吐舌,引长绳,讨替身。名目繁多,不能尽举。总之都是阴气逼人,表现得十分凶恶。但是人们对于这些鬼怪,采取的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态度,有的像嵇康一样:当嵇康在灯上弹琴的时候,忽有一人,面很小,一会儿,越转越大,躯干竟会长到丈余,身穿黑单衫,飘着皂带。嵇康面对着鬼,细看了一番之后,一口吹灭了灯火,说:“吾耻与魑魅争光!”(唐·常沂《灵鬼志》)这是一种。另有如耿去病,他看见鬼脸很黑,自己就用黑墨涂自己的脸,和鬼比赛一下谁的脸更黑,弄得鬼反而不好意思,只好自己逃走了(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青风》)。又有一种,说一个老儒看见了一个女鬼,立即在砚池上摸了一把墨汁,顺便向鬼脸上一涂,竟使鬼脸墨污狼藉,揩洗不掉,永远带上了标志,仿佛古人常用五刑之一:黥刑(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刘香宛言》)。此外,还有鬼最怕的是用雄黄渍水在鬼的手掌上写草字的故事(宋·张师正《括异志》)等等。

诸如此类的故事很多,足以说明不怕鬼的人在古代也着实有的是。(至于无鬼论者如阮瞻、王充、范镇等人的论文,否定有鬼,颇有见解,却不在我们这本书的范围之内。)

据说鬼有三技,一迷,二遮,三吓,破之之法,第一是不好色,第二是直冲过去,第三是毫无畏惧之心。这样,鬼技就穷了。鬼见了这样的人只好退避三舍,倘一碰头,只好说:“又碰到你这个扫兴家伙了。”

以上还只是消极的抵抗,积极的是坚决把鬼打败,彻底消灭它。晋·干宝《搜神记》中记载了宋定伯捉鬼卖钱的故事:当定伯紧紧捉鬼不放时,鬼竟然变成一只羊,被卖到市上宰了。这故事不仅表扬宋定伯不怕鬼的胆识,而且还赞许他的善于“废物利用”的机智,也难怪后来各种笔记上模仿这一则故事的文章不一而足了。清人乐均《耳食录》中的《田卖鬼》一段故事,就是仿效得最明显的例子。

其余杀鬼、咬鬼、啖鬼、焚鬼、……显现出人能胜鬼的力量来的,故事纷繁,变化不一,足以长吾人之志气,灭彼鬼之威风。总之,比起旧社会中某些人见鬼影就怕,闻鬼风就逃的那种不正常的现象来,实在是大可钦佩的。故事中还有不少是“人而鬼”的,如清人钱泳《履园丛话》等书中的一些记载,明明是人,却硬要装做鬼,目的无非是企图干谋财害命等腌臜勾当。《儒林外史》第三十八回中说:“郭孝子遇见了木耐夫妇时,女的装作吊死鬼,披散着头发,身上穿了一件红衫子,嘴跟前一片大红猩猩毡,做个舌头拖着。”郭孝子识破了他们的鬼把戏,劝他们“不要再干这样的恶事吓杀了人的性命。”这种装恶鬼的事在许多专谈鬼怪的故事书中也有很多,不过他们的下场都是被人们揍死了事(如清·慵讷居士《咫闻录》中的《鸡毛鬼》就是一例)。

说鬼的事,有时就是说人的事,反过来,有时说人的事,其实就是说鬼的事。我们口头上常说的什么“刻薄鬼”、“吝啬鬼”、“势利鬼”、“两面鬼”、“肋肩谄笑鬼”、“色鬼”、“酒鬼”,乃至《何典》一书中所记载的,大概都是“人而鬼”的各种不同的模型,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至于不怕神怪,和不怕鬼本来同是一回事,可是其中有正史和小说,有真人真事和虚构臆造的不同。关于正史中不怕神怪的故事,我们采取了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中一则《西门豹治邺》、也就是《河伯娶妇》的故事,这是一篇有名的文章,许多中学语文教科书上面都有过的,西门豹对付妖巫的办法真是高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妖巫和长老一齐送下水去见海龙王(河伯),为人民除了害。凡是读过这则故事的,没有不替人民额手称庆的。陈寿《三国志·孙策传》引《江表传》写孙策斩妖道于吉,也是大快人心的事,虽说当时反对孙策斩除妖道的人很多,包括孙策的母亲在内,可是我们今天读起来还不能不在这一点上佩服孙策的英明。刘昫《旧唐书·狄仁杰传》说仁杰随同皇帝一同经过“妒女祠”,不相信俗传“盛服过者,必致风雷之灾”的邪说,坚持不肯绕道而行,皇帝也不得不夸奖他是真正大丈夫。后来被他毁去的淫祠很多,各种笔记中记载他的轶事也很多,这些和破除迷信有关的故事,的确和唯物主义的观点有相通之处,

本书取材于自汉至清历代有关记述鬼怪的书,共约百种左右,初选有二百三十多则,删汰的结果,尚余一百四十二则。

清朝有一位名画家叫罗两峰(聘),喜欢画鬼,编了一本《鬼趣图》,我们的这一本小书,虽然赶不上《鬼趣图》的艺术价值,但从古代许多有名的着述中,选择了一百几十篇在今天还值得看看的不怕鬼的故事。这比起过去“街头终日听谈鬼”的无聊趣味来,自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们宣扬的是:对鬼要敢于藐视,要战而胜之,决不能同鬼和平共处。这就是我们编这本书的战斗意义。

【附记】一九五九年春季,毛主席命何其芳同志编《不怕鬼的故事》一书。当时我正在文学研究所资料室内工作,何其芳同志要我负责编辑的责任,我就从古代笔记小说中加以选择抄摘。所内外许多同志为我指示线索,搜集资料,才使此书得于一九六一年二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出版后,又得到所内外许多同志的指正。因此,这本书也可说是集体编成的。特在这里一并志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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