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的《先妣事略》》(原文全文)
归有光的《震川集》里有一篇很好的抒情文叫《先妣事略》。作者列叙母亲的琐事,显出她的完美的人格,从而抒写他的爱慕的情怀。解放以前,这篇文章常常被选入国文课本,给中学生当范文读。我今天并不是要谈这篇文章写得怎么好,怎么动人;只就文章第一段所列叙的事实,配合当前某些情况,作为问题提出来谈谈。
文章开头说:“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1488)2月11日生。年十六,来归。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正德八年(1513)5月23日,孺人卒”。
它首先告诉我们在封建时代,地主阶级为要子孙满堂,大都是早婚的。归有光的母亲十六岁出嫁,实际还不满十六岁,因为我们中国人一向算年龄是不算足岁的。归有光的母亲从出嫁到死整整十年当中做了六次产,其中一次而且是双胞胎。这就告诉我们,妇女的生育过多早已成为问题了。在目前,早婚问题已经解决,因为婚烟法规定“男二十岁,女十八岁,始得结婚”。但是妇女生育过多的问题倒比以前更加严重,因为现有的妇女跟封建社会时代的妇女不同,她们跟男子一样参加各项建设工作,生育过多不但影响健康,而且影响工作。
于是乎,种种避孕的方法都拿出来作公开宣传了。其中也有单方。邵力子先生两个月前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上发言的时候,就介绍了一个据说是“灵验、稳当,又不费钱”的单方:“用春天产生的蝌蚪虫,在冷开水中冲洗干净,行经后三四日活吞十四条,次日再吞十条,可以避孕五年之久,以后倘仍要避孕,续吞二次,可以永久不受孕”。这就使我联想到归府上的“老妪”向归太太介绍的那个避孕单方:活吞两个田螺。“以杯水盛二螺”,而又可以“举之尽”(一口吞下去)。那两个田螺当然是不带壳的,而且也可能用水“冲洗干净”了的,至于是不是用的冷开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个单方当时一定在民间很流行,所以那“老妪”才很有把握地告诉归太太说:“饮此后妊不数矣”。但是吞下去的结果怎么样呢? “喑不能言”,而且从此一命呜呼了! 那个好心肠的“老妪”当时怎么样表示,归有光的文章里没有写出来,但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悔恨万状的。
据我的看法,这两个避孕单方是同源异方,因为田螺跟蝌蚪同是水生动物,而且照中医的传统说法,这两种动物都是属于“寒凉”的。当然邵力子先生介绍这个避孕单方要比归府上的那位“老妪”慎重得多。他说明这个单方是中医先进者叶熙春代表告诉他的;又告诫我们,“民间秘方”“有的还难免危险,不好随便尝试”;他希望卫生部加以研究,并且“早日公布研究的结果”。他并不模仿那“老妪”,以杯水盛十四条活的蝌蚪,送到产妇嘴边轻轻地说:“饮此后妊不数矣”。但是邵先生没有想到,卫生部如果用实验方法来研究,要等到五年以后才能公布研究的结果。谁能担保“为多子苦”的妇女同志们都能够耐心等待五年,而不去“随便尝试”呢? 假如这个单方跟那活吞两个田螺的单方一样“难免危险”的话,有人“随便尝试”而发生了类如归太太那样的“危险”,邵先生不是也要悔恨万状吗?邵先生这几年来为要给妇女同志们解决“多子苦”的问题,宣传各种避孕方法真可谓不遗余力,这样的一付好心肠谁也会感动。但是,如果因为急不择方而居然发生了意外,那么好心肠倒反得不到好结果了。——殷鉴不远。就是16世纪10年代江苏昆山县归府上的那个“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