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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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场戏》(原文全文)

上级领导部门派员考查下属单位的主管人,总要找那个单位的员工谈话,要求他们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提意见。员工对本单位的大头头、小头头们的为人处世和工作作风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也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平日只在二三知己间悄悄议论,未敢“扩散”,怕被抓住小辫子,给穿小鞋子;现在有机会公开表态,老实人出于“第一种忠诚”,哪能不竹筒倒豆子,...

上级领导部门派员考查下属单位的主管人,总要找那个单位的员工谈话,要求他们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提意见。员工对本单位的大头头、小头头们的为人处世和工作作风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也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平日只在二三知己间悄悄议论,未敢“扩散”,怕被抓住小辫子,给穿小鞋子;现在有机会公开表态,老实人出于“第一种忠诚”,哪能不竹筒倒豆子,一古脑儿倒个彻底干净?所抱希望值甚高,以为只要有人同声同调,上级领导就会对某人或某几个人的失职、渎职及其腐败行为作深入的调查,然后按照党纪国法给予恰如其分的处理。结果往往令天真的提意见者大失所望:接受考查的干部人人合格,有的留任,有的提拔重用。此后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合格者”的我行我素而且比过去“行”得更恣意,为所欲为而且比过去“为”得更放肆。员工们积两三次之经验(勿须“面壁十年”)即可达到“顿悟”境界:哦,原来上级领导部门对下属单位的人事安排早就研究、讨论、作出了决定,派员到基层征询意见,不过是为了营造一种“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走群众路线”的气氛。群众摸清底牌后,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己的看法:那是走过场。

据《现代汉语词典》(增订本)解释:“戏曲中角色出场后不停留,穿过舞台从另一侧下扬,叫做走过场。”尽管如此简单,终究还是“戏”,须由演员表演。以下基层了解情况、征询意见为例,为了做得煞有介事,“演员”登场之前,预先编有“脚本”,经过排练;而作为被征询意见的“临时演员”,则是在本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拉出来上场配“戏”的。两类“演员”素质不同。两类“演员”也不是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前者主动,后者被动。后者只能根据前者带来的“脚本”行事。表演的结果当然轻而易举地达到了征求意见者所预期的目的。

为了加强达到“预期目的”的保险系数,如何挑选“临时演员”便成了一门并不简单的学问。首次公演这种“过场戏”,囿于经验,多未注意“挑选”这道工序,所以登场“演员”较多,虽未囊括本单位的全体员工,或已过半,或将过半。说这叫“征求群众意见”,尚不离谱。但人多嘴杂,要将各类意见综合平衡,不仅费时费力,保不准还会出纰漏,打乱既定方针。有点风险! 征询者权衡利弊,此后挑选“临时演员”就缩小范围了。随着征询次数的增多,挑选范围愈缩愈小。最后缩小到只找几个离、退休人员谈谈,而决不找那与领导接触较多平时又爱咋咋呼呼的人。理由呢? 当然是为了不让这些人有“瞎说”的机会。

找离、退休人员咨询,并非对这些人情有独钟,而恰恰是利用他们的弱点。离、退休之后,深居简出,信息不灵,现任领导政绩如何? 作风如何? 生活上有无不轨行为? 均无所知;纵有来自道听途说的某人有某种恶行劣迹,也会遵循“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的“最高指示”,往往欲言又止。即使某个冒失鬼把它抖落出来,也不必惊惶,反正未经核实,没有证据,只须咬定青山不放松,否认到底,便能捞到“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结论,何况必要时还可给予有力的反击:你造谣诽谤! 所以,任何一场包含着不确定因素或可能“演”砸的“戏”,只要挑选上述两类“演员”出演,均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一个人的去留就要“演”过场戏,一群人的浮沉就须上“演”规模更大的过场戏,如召开代表大会、举行无记名的等额选举或差额选举。投票之前,还要从满堂“临时演员”中挑选几名监票员、唱票员、记票员登上讲坛,将空无所有的票箱打开,向台下亮一亮,然后上锁、加封。虽然谁都心里明白,那些列进等额选票中的候选人的必然当选,“戏”还是要“演”得一丝不苟的。差额选举又如何呢? 公平地说,比等额选举好,总算进了一步或者半步。但差额太小,小到名符其实的“微不足道”,所以预定的候选人同样能够顺利当选。如果某次选举中某内定当选者被“差额”掉了,那因为他太窝囊,天生的扶不起来的阿斗。不过也没关系,可以易地作官,易地升官。就“过场戏”本身说,的确“演”砸了,对被“差额”掉的那位内定当选者仍是正面效应。此刻的他,不是依然故我,而是“更上一层楼”了,春风得意,好不快活人也么哥!

幼年在农村看草台戏,正剧开演前,照例要演一折《跳加官》。演员着戏装、戴面具、手捧一丝品制成的主轴(我是一个“戏曲盲”,不知道这东西的正确名称),踏着音乐节奏上场,手舞足蹈而没有一句唱辞,直到退场前才向观众展示手中的主轴。那像一册长方形的大书。演员一页一页地翻过。每页绣有四个字,如“状元及第”、“加官进禄”之类。于今的“过场戏”也酷似《跳加官》,然而又不尽相同:《跳加官》乃正剧的序幕,亮出的吉祥语只是一种祝愿,一帖安慰剂;“过场戏”则“演”在两出正剧之间,并要求它产生切实的效应,即确保受考查者继续当官;或换个说法:为受考查者当官创造舆论。既然官场需要采取“演”过场戏以显示其起、承、转、合,过场戏之要继续“演”下去,似成定势。

刘大白有一首诗:“水不断地流,/朝也流,/暮也流,/流到何时林?//“水不断地流,/朝也流,/暮也流,/几许青年流成了白头?”我来仿造几句(于今“仿造”也是很时髦的事业):过场戏不断地演,/今年演,/明年演,/演到何时算终点?//过场戏不断地演,/今年演,/明年演,/多少当官的扮了三花脸?

1997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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