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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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异国志》(原文全文)

怪老头儿很好学,每逢我讲到跟知识有关的事儿,他都瞪着小眼珠儿仔细听。他认为我是“有学问的”。碰到不明白的地方,他还虚心请教:“你们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不过,怪老头儿也不乐意让我认为他是没学问的。每次我讲完,他也总要给我讲点儿什么我不知道的,然后洋洋得意,那神气好像在说:“别瞧你讲的我不知道,我肚子里也有你不知道的货!”这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给他讲起斗牛来...

怪老头儿很好学,每逢我讲到跟知识有关的事儿,他都瞪着小眼珠儿仔细听。他认为我是“有学问的”。碰到不明白的地方,他还虚心请教:“你们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过,怪老头儿也不乐意让我认为他是没学问的。每次我讲完,他也总要给我讲点儿什么我不知道的,然后洋洋得意,那神气好像在说:“别瞧你讲的我不知道,我肚子里也有你不知道的货!”
这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给他讲起斗牛来。提到西班牙,他问我那是什么牙。我说那不是牙,是个国家,带“牙”的国家有好些呢,除了“牙”在后头的,还有“牙”在前头的,有在中间的,接着就给他数了几个,还捎带着讲了这些国家都是什么样儿。后来,话扯远了,我连不带“牙”的国家也给他讲了一通。
怪老头儿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他都听明白了。等我讲完,他连声说:“有意思! 有意思!”接下来,他问我:
“这里头有没有个大耳朵国?”
我不由一愣:“什么国?”
他说:“大耳朵国呀! 皮肤是黑是白我不知道,我知道那一国的人,耳朵都特别大。”
我问:“跟大象似的?”
他说:“大象不行! 比大象的耳朵大多啦——睡觉的时候一只耳朵垫在身子底下当褥子;一只耳朵盖在身上当棉被。你说,这到了冬天,有多么暖和!”
我说:“到夏天也够热的!”
他很认真地说:“这你可就错了! 夏天的时候人家不盖着,睡觉的时候当扇子扇。一个人扇,一屋子的人都凉快了!”
我说:“一屋子人一齐扇,不是更凉快?”
怪老头儿说:“一齐扇,还睡觉不?别看耳朵大,大耳朵国的人可不缺心眼儿,都聪明着呢!人家是一个一个地扇。好比说一间屋里九个人,10点到11点有一个人扇,11点到12点,换第二个人,就这么轮换着。到第二天清早7点,每个人才扇一个钟头,大伙儿可全都睡个舒服觉儿,还足够8小时!”
我没的说了。这在数学上绝对没错儿。
怪老头儿见我傻了眼,更来劲儿了:“上街的时候,人人都撑起一只来,晴天遮太阳,下雨的时候当雨伞。下雨没带伞,把你淋个精湿,别扭不?挺好的一把伞,忘在商店里,回去拿,没了!别扭不? 人家大耳朵国人什么时候也遇不上这种别扭事儿! 咱们的伞湿了,得晾上半天儿,人家大耳朵国,用完了一抖搂,连个水珠儿都不留!”
我说:“真棒,简直没治啦!”
怪老头儿很得意,接着说:
“还有个四面国,听说过没有?”
我说:“不对,是‘四国’。那是日本的一个大岛。”
他问我:“那儿的人长着几张脸?”
我说:“脸还能长几张? 一人一张呗!”
他说:“完啦! 你那个‘四国’,跟我这个‘四面国’是两码子事! 四面国的人,一个脑袋上长着四张脸,端端正正朝向东、南、西、北。每张脸上还五官俱全,一样儿不缺!”
我说:“那耳朵可够挤的!”
他说:“要不怎么跟大耳朵国的人正好相反呢:他们人耳朵都长得特别小,跟蚕豆似的。可是听动静儿照样清清楚楚——架不住多呀,八只! 听说过‘耳听八方’没有? 那讲的就是他们。最大的好处还在‘眼观四路’。上礼拜我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愣从后头把自行车骑到我身上,屁股后头这块骨头,到现在还疼呢! 我要是四面国的人,眼瞅着他朝我冲上来,还不赶紧躲到电线杆子后头去? 何至于挨撞!”
怪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愁眉苦脸地把手伸到后头去摸,看样子确实撞得不轻。
我说:“后脑勺子上也长着眼睛,是有这好处,可是您别忘了,也有麻烦事儿! 晚上电视里现场直播世界杯足球赛的决赛,您让谁看,不让谁看?”
他说:“嗐,你当是都像咱们! 人家四面国的人工资高,一个月就能买四台彩电,每面墙边摆一个,人往地板中间一坐,看去吧!”
我说:“别的呢? 上课的时候就正面的脸听老师讲课,左侧的脸瞧着墙上的苍蝇,右侧的脸看院子里麻雀打架,后脑勺儿上的眼睛……”我想起来坐在我后面的是董小芬,“盯着后边的女同学?”
怪老头儿乐了:“你这小子坏! 你不会把后边的眼睛闭上? 干嘛非得死乞白赖地看人家呀!”
我说:“那……那……洗脸也不方便呀。一个脸就够烦人的了,要是一下子洗四个,早晨也甭干别的啦! 再说,后面的那个也不好洗,还不弄得满脖子都是水?”
看出怪老头儿又要反驳,我赶紧接下去说:“还有刷牙,是不是也得刷四回?就算有那么大工夫,还买不起那么多牙膏呢! 吃饭怎么办?也跟看电视似地,把桌子中间掏个洞,钻进去坐,四面都摆上饭、菜? 摆上四份儿也没用,就一双手,先喂哪张嘴? 不打起来才怪!”
怪老头儿不高兴了:“也没听说过自己跟自己打架的! 都为着同一个肚子,打个什么劲儿?用得着你那么瞎操心么,人家四面国的人活得滋润着哪! 别老跟我瞎起哄。你讲那些‘牙’的时候,我跟你起哄啦?再这么瞎打岔,‘老头儿国’、“竹竿子国’什么的,我就不跟你讲了!”
我怕他真不讲了,赶紧说:“您别生气,我不打岔了还不行?您接茬儿讲——‘老头儿国’是怎么回事?”
怪老头儿说:“这一国全是老头儿,六十岁以下的,一个没有。瞧瞧去吧:满街都是一百七八十岁,二百一二十岁的! 那儿的人能活到三百多岁,我这样儿的到那儿去,就算小孩子啦!”
我说:“有意思! 那六十岁以下的,都跑到哪儿去了?”
他说:“猜猜吧! 你这个大脑袋,不是挺灵的吗?”
我说:“准是都得天花死了!”看见怪老头儿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又说:“再不就是这个国家特别地尊敬老人,通过一项法令,把六十岁以下的人全都撵到外国去,永远不许他们回国!”
怪老头儿一个劲儿摇头:“不怎么样! 照你这么说,‘老头儿国’再过些年,不是绝种了? 可是,告诉你说吧:再过一万年,老头儿国还是老头儿国!”
我真糊涂了。
怪老头儿得意洋洋地说:
“猜不出来吧?跟你说了吧:咱们人是怀胎十个月就生下来,人家老头儿国怀胎六十年零十个月! 这么着,人一生下来就是白头发、白胡子。有些还干脆就谢了顶。牙呢,有的掉一半儿,有的全掉光了。所以老头儿国的妇产医院,孩子一生下来,头一桩事就是抱着他们进牙科,该镶牙的镶牙,该配假牙的配假牙,要不然,怎么吃饭哪!”
“刚生下来就会吃饭?”
“多明白呀! 六十岁的人还不会吃饭? 吃得油儿着哪——四人一桌,一个炒木须肉,一个溜肝尖儿,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红焖肘子,外带一大碗酸辣汤。老哥儿几个先来一瓶二锅头,慢慢儿地喝着……”
“还喝酒?”
“当然喝。老头儿没不爱喝酒的!”
“老太太呢?”
“什么‘老太太’? ‘老头儿国’哪儿来的老太太呀! 要是有老太太,就得叫‘老人国’,没法儿叫‘老头儿国’了。老头儿国的人有点儿重男轻女,一看生下来的是个老太太,‘真讨厌,又是个丫头,咱们干脆把她扔进水盆子里淹死吧!’这么着,光剩下老头儿。”
我问:“那老头儿是谁生的呢?”
怪老头儿怔了怔:“老头儿……谁……谁生的呀? 当然是老太太! 噢,那就可能没全淹死,还剩下几个……”他忽然把眼睛一瞪,把脖子一歪:“我说赵新新,你这算不算打岔。”
我连连点头:“好好好,这回我保证不插嘴了! 保证!”
怪老头儿说:“嗯,这还差不多。再给你讲竹竿子国。竹竿子国在海那边儿,离咱们这儿十万八千里。那地方风大,咱们人去了没办法——顶风走,走不动;顺风走,一吹一个马趴! 可是人家竹竿子国的人不怕,他们长得特别:胸口正中有个大洞,不挡风。顶风走,顺风走,都很自在。皆因风大,人才长得这模样儿,这就叫——叫——”
我说:“叫适应性。”
怪老头儿很高兴:“对啦,就叫‘适应性’!”
我问:“他们出门儿都光着脊梁啊?”
怪老头儿说:“那多难看! 都穿衣裳,就是衣裳特别,把中间那个洞留出来。除去不挡风,这个洞还有别的用处。那天我从你们学校过,你们正在操场上练操。瞧瞧你们那队走的,一溜歪斜,像什么样子! 人家竹竿子国的小学生走起步来,长竹竿子当胸一穿,一串儿一串儿的,别提多整齐啦!”
我说:“怪不得叫‘竹竿子国’!”
怪老头儿说:“也不光因为这个,到处都用竹竿子! 他们当官儿的出门不坐小汽车,坐小轿子。两个大个子警卫穿着制服,一左一右站在大门口。一个空着手,一个握着根长竹竿子——有坏人来,就拿竹竿子抡他! 等当官儿的一出门,两名警卫立刻走下台阶,把长竹竿子从当官儿的胸口那个洞穿过去,俩人一抬,就走了。”
我说:“坐这种‘轿子’,多难受啊!”
怪老头儿说:“你坐过吗?真是的! 竹竿子上还挂着两个绳套儿,两只脚往上一跐,坐得稳稳当当。竹竿轿子走起来颤颤悠悠,舒服着哪! 再说也经济实惠。买辆小汽车得多少钱? 一根竹竿儿才几个钱儿? 顶多费上两个劳动力,反正竹竿子国有的是人。小汽车不是也得有个司机开吗?”
我想说:“就是慢了点儿”,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我怕老头儿又发急。我说:
“挺有意思的,什么时候能到那儿瞧瞧去。”
果然怪老头更来情绪了:“瞧瞧去吧! 大街上的秩序好极了。公共汽车站、电车站、等着上车的人全用竹竿子穿着,谁来上车,自动自觉把自己穿在后头。车一来,售票员从竹竿子上往下摘,摘下来一个上去一个,一点儿都不乱! 咱们可倒好,你看车一来那通胡挤! 昨儿我上西单牌楼,等了三辆车也没上去。我一看不挤不行了,抢先守住车门儿。没想到上头的往下挤,下头的往上挤,我夹在中间两脚悬空,差点儿没把肋茬子挤断两根儿! 你再看人家商店,也是井然有序! 店里预备着好些长竹竿子,买东西的人全穿起来,谁也甭想夹楔儿!”
我说:“这么一看,胸口的那个洞还真管用!”
怪老头儿说:“用处大啦! 去看电影,满员了,没关系。电影院经理说:‘服务员,拿竹竿子去!’服务员马上抱来一捆竹竿子,把那些买了票又没座位的人全穿起来,往大厅里一吊。那地方既挡不住下头的观众,又看得清楚! 住旅馆去,满员了,没关系。旅馆掌柜的告诉店小二:‘小二,拿竹竿子去! 608号房间再吊20位! 早吊满了呀? 没事儿,把四面墙都钉上大钉子,往上挂! 火车满员了,没关系,列车长告诉列车员:‘小张,拿竹竿子去! 这节车厢再挂120位旅客没问题!’”
我忍不住说:“那么呆着多累得慌啊!”
怪老头儿说:“人家吊惯了,也都觉得挺舒服的。这叫——叫——”
我说:“叫习惯成自然。”
怪老头儿高兴地说:
“对对,就叫‘习惯成自然’!”
第二天上学,课间休息时,我跟几个哥们儿砍大山,给他们讲了怪老头儿的海外奇谈。接下来的课是语文,我也没注意蔡老师早来了,夹着讲义、端着粉笔盒坐在我背后听。上课铃响我发现他,吓了一跳。蔡老师笑着说:“行,赵新新还有两下子!”
我连忙说:“不是我,都是怪老头儿瞎白话的……”
蔡老师说:“也不全是“瞎白话’,多少有点儿古书上的依据。”
古书?怪老头儿还懂得古书? 我不信,猜想是蔡老师住着怪老头儿的房子,替人家说好话。
没想到,放学的时候蔡老师找到我,递给我一张条子说:“我查了查书。你好像挺有兴趣,就看看吧!”
那张条子上写的是:
“大耳朵国”:据唐代李冗《独异志》载:“《山海经》有大耳国,其人寝,常以一耳为席,一耳为衾。”以其为扇、为伞,则不见经传,恐系老人杜撰。
“四面国”:《太平御览》卷79引《尸子》:“子贡曰:‘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又,《山海经》云:“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惜未见有“四面国”之说。
“老头儿国”:“不见经传,亦未之闻也。晋人张华有“大人国,其人孕三十六年,生白头。”老人言“六十年十个月”,又有该国无半边天之说,大谬矣! “竹竿子国”:不见经传。《山海经》载有“贯胸国”,云“贯胸国在其东,其为人,胸有窍。”《异域志》有“穿胸国”云:“穿胸国在盛海东。胸有窍。尊者去衣,令卑者以竹木实贯胸抬之。”老人“竹竿轿子”云云,当本此。其余不知所出。

蔡某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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