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好事之多磨》(原文全文)
郭沫若先生在他的一首诗中写道:“假使春天没有花,人类没有爱,这还成个什么世界?”的确,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占的位置是并不小的。古来许多艺术大师,都曾把爱情当作作品的中心线索,通过他们对爱情生活细腻曲折的描写,使读者得到美的享受,并了解到当时的社会生活面貌和人们的精神形态。然而,不知为什么,爱情的题材在我们今天的某些作品中却变成了不能打动人心的雷同的赘述。一对对缺乏人情味的恋人,一连串“好事多磨”的滑稽剧,常常出现在我们作品中。
初恋的约会,从来是年轻人的最不宁静的时刻。我们的某些作家不愿意把握约会时恋人们的内心活动,而替之以“惊人之笔”,常常在恋人们的约会前安排下一些出人意料的场景,使作品中的恋人们“约”虽约矣,“会”则难会。例如,小伙子正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去赴约会,突然机器坏了,怎么办呢? 当然应当修机器,不然就会影响生产。又如,另一个小伙子正在赴约途中,偏偏遇到前面的大车陷到泥坑里去了,怎么办呢? 当然应当帮人家去拉车。再如,小伙子刚要赴约会,凑巧又来了什么紧急任务,非即刻就办不可,怎么办呢? 当然应当马上去办……看来,似乎作者们不大乐意让年轻人痛快地去赴约会,每逢约会一来,管保你前途多阻,荆棘重重。等到机器修好,大车拉出,要事办完,已经错过了约会的时间,于是双方生气了,发生误会了。但不要紧,好在双方都是明白人,一经解释,马上烟消云散,于是爱情又加深了一步,皆大欢喜,云云。
爱情成熟了,可是作家不同意恋人们马上结婚。小伙子刚刚考虑到结婚这码事,问题就来了。不是男的要到远方去开会,就是女的要去学习。甚至在去办理结婚登记的途中也会出事,不是女的碰着人家要生孩子,就是男的要去抓逃犯,结果是登记不成,婚结不了,婚期一再拖延。对这种诸葛亮摆八卦阵似的巧妙安排,真使人五体投地!
还有一类作品高唱“非当劳模不结婚”的调子,以示主人公的思想进步。当然,颂赞模范姻缘,那有什么不好的呢! 问题在于读者对于某些作家笔下的模范感到怀疑,因为他们除了抓紧拳头,决心表示“非当劳模不结婚”外,再难看到他(她)的思想行动。旧小说中,势利眼的泰山往往要求女婿“独占鳌头”才许完婚,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看来到了今天,自然应该是“当上劳模日,方是结婚时”了。呜呼,妙哉!
天下之事真是无独有偶,古今奇谈也往往异曲同工。据小说记载,以才女着称的苏小妹,为了显示才华,在花烛之夜曾经三难新郎,把解元郎秦少游折磨得够呛,若不是东坡居士起了恻隐之心,给他一点启示,那么新郎官为了对不上“闭门推出窗前月”就只好伫立门外,孤零零地站上一宵。这种才女的雅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而今,新婚之夜可要简单痛快多了,爱人之间不至于互相折磨了。然而,这岂不是又太平凡了么? 于是,我们的作家又给他们作了一连串新的安排,使新婚之夜变得非常有教育意义起来。不是让一对爱人在洞房里研究生产、学习计划,就是欣逢合作社成立,俱乐部开幕,新郎新娘原都是骨干分子,理应演说几句,这真是喜上加喜。但是凑巧得很,偏偏天灾人祸也赶着这吉日良辰起哄。夜深了,新婚夫妇刚刚谈完生产,啊呀不好,忽然狂风暴雨,山洪暴发,新郎新娘素来都是积极分子,想得又比别人周到,所以马上就会顾虑到大水坝有危险,于是拔腿就跑。到了第二天清晨,大家才发现新郎新娘失踪,四处寻找,啊呀,原来新郎新娘正用身子堵着坝堤的决口哩! ……
如果新居的附近没有河坝,又怎么办呢? 那也不妨,作家自有巧安排。请看:人们正吃喜酒呢,忽然特务放了一把火,新郎是民兵队长或治安主任,义不容辞,于是愤然而起,一马当先,捉拿特务。火扑灭了,特务也抓到了,村子里没有任何损失,只是新郎受了一点不致命的伤,新娘于是履行看护的责任,一面给他上“二百二”,一边对着他说:“啊啊,你更可爱了”!
当然,我并不是说年轻人在约会之时、新婚之夜就可以什么都不管,见火可以不灭,见死可以不救。不,决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的是,为什么事情偏偏这么凑巧,不迟不早都在这时发生,这未免使人感到有点那个……作家们要写青年们的高贵品质、社会主义的劳动热情、英雄的行为等等,在他们生活中何处不可表现,为什么一定要借用这样的时刻来加以“突出”呢? 生活就是这样简单吗? 这难道就是给年轻人的“生活的教科书”吗?
1956年11月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