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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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凡高》(原文全文)

1982年秋季,我平生第一次抵达北京,为了去看正在北京民族宫展览厅里举办的哈默藏画展。当时展览馆里挤满了来自各省的画家和青年。我看见凡高先生的画挂在一面墙上,画的好像是圣雷米病院。凡高的原作显得阴冷、沉着,并不像我以前见到的印刷品那样明亮而富有戏剧性。可是凡高作为伟大的画家,却一直被他后来的时代戏剧性地理解着。人们甚至相信,艺术家必然是疯子。然而凡高自己告诉...

1982年秋季,我平生第一次抵达北京,为了去看正在北京民族宫展览厅里举办的哈默藏画展。当时展览馆里挤满了来自各省的画家和青年。我看见凡高先生的画挂在一面墙上,画的好像是圣雷米病院。凡高的原作显得阴冷、沉着,并不像我以前见到的印刷品那样明亮而富有戏剧性。可是凡高作为伟大的画家,却一直被他后来的时代戏剧性地理解着。人们甚至相信,艺术家必然是疯子。

然而凡高自己告诉我们的却是另一回事。他在给提奥的某一封信中这样说:“平衡赤、蓝、黄、橙、紫将是件费神的事。这活需要大量工作和冷静分析……不要以为我会装模作样做出一副狂热状态,最好记住我是在埋头进行复杂的计算。”我确信凡高正是如此工作的。中国艺术家往往把大师理解为激情奔放、灵感横溢、一挥而就的才子。这或许和中国绘画以及画家们的普遍风度有关。但凡高却完全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那类大师。据他同时代人回忆,凡高是一个毫无艺术家风度的人,很朴实。他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疯子或我们的艺术学院门口常出会碰到的那些长头发、穿大花衣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凡高可说是相当寒酸、毫不引人注目的。凡高比起他的朋友塞尚来,或许可以说是相当浪漫的人。但凡高的浪漫主义是彻底的浪漫主义,是植根于他生命中的浪漫主义。他的浪漫主义丝毫没有那种矫情、感伤的东西。他整个人就是一种不可救药的浪漫,这种浪漫并不是所谓“没有意义的人生”,“生活在别处”的喻体。凡高从来不把他置身其中的世界视为“误区”,他是一个承认自己的“被抛性”的人。他的浪漫主义不是别的什么,就是他个人生命的“被抛性”。因此,这种浪漫主义和我们知道的一切浪漫主义的象征不同,他只按凡高自己的方式呈现。这就是何以一个外省青年、一个平民、一个被表姐拒绝的求婚者、一个圣雷米病院的疯子、一个妓女的情夫、一个色彩和线条的操作者、工匠、大师、后印象派的代表画家这些角色,都同时能集中于凡高身上的原因。

人们永远惋惜凡高在100年前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世界。真是不可思议,他的画几乎是在他死去不久后就开始价值连城了。他当时才34岁,他如果再活34年,人们就会为他祝寿,他就会成为法兰西学院的院士。可是他那么不耐烦地使用了一支手枪。

100年前的7月20日,凡高在法国的土地上死去时,我想他是相当纯粹的,他是作为一个资本主义时代失败了的小人物死去的。我怀疑人们今天纪念的是否是从前的那个凡高? 他们果真热爱那个在阿尔地方炎热的阳光下,满头红发、只顾低头作画,而他用生命来完成的画,一张也卖不出去的那个面目丑陋的男疯子吗?

199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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