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道学古今谈》(原文全文)

道学是什么玩意，“理”呀“气”的，有点玄乎，不甚懂，说不清。这里的所谓假道学，着重点不在于道学，而在于假，假者言行不一、表里两样之谓。所以，换一句话，也可以叫做伪君子，形象一些，便是“挂羊头卖狗肉”。

它和两面派虽是同宗近支，都姓假，但有所不同，假道学具有更大的欺骗性。

旧社会的农村，常有什么王善人庄之类的村子，那里总有处深宅大院，朱漆大门上挂着金字牌匾，上写“乐善好施”，或“积善大家”。而后院粮仓旁边，也必有一座牢房，墙上悬着皮鞭和镣铐，不管“善人”怎样冬舍棉夏舍单，老百姓还是躲得远远的，骂他王老虎。因为他假得不够高明，骗不过人。

假道学很有一套高级骗术，“假做真时真亦假”，野狐禅似的迷人。

孔夫子应当说是道学的始祖。老先生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可是一见漂亮的女子，就“于我心有戚戚焉了”，然而面孔仍须板正，喟然叹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一股脑都推到别人身上去，这就假得高明，所以后世尊之为圣人。

孟夫子也不愧为老道学。煎牛排是要吃的，可不愿意看见杀牛，“吾不忍其觳觫”，还要教训人们说，“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你看假得多么艺术。他去见梁惠王，第一句话便说，“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何等冠冕堂皇。后来奉他为亚圣，即二圣人，不无道理。

如此这般的道学，虽然古已有之，但打出旗号来的则是宋朝的朱熹。此公确系孔孟正宗，嫡派真传，到后来配享文庙，列入十哲，捞了个候补圣人。他“餐粗食淡，衣褒带博”，毛驴破车，周游四方，大唱“忠孝仁爱”烧饼歌，外加“心性理气”椒盐粉，假得也还可以，但比较老圣人，终归逊色。未能“吾道一以贯之”，有时竟然赤膊上阵。“为其子执柯娶刘珙之女，而奄其身后百万之财”;“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每之官则与之偕行”;“据范染祖业之山。以广其居”;“掘崇安弓手之坟，以葬其母”。明目张胆干坏事，简直成了朱老虎。尽管讲学授徒的时候，满口的仁义道德，没多久就被揭了老底，原来一肚皮男盗女娼。假道学每况愈下了。

时至今日，马列盛行，孔孟之道，程朱之学不再时兴，但源远流长的假道学并未因此绝种，有时候还要打扮一番，翻腾那么一下子，以表示自己的存在。不过，到底时代不同了，老调子己经唱完，适应风向气候，需要改腔换谱唱几句新词了。比如说吧，一向爱吃运动饭，而今却又怎样也运动不起来，怎么办呢? 那么且慢恭喜发财总可以吧，猛士不该射天总可以吧。指点文坛，信口雌黄。挂着一幅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面孔，摆着唯我马列正宗、余皆旁门左首的架势，大有“世人皆浊而我独清”，却又“老虎屁股摸不得”之概。但剥开道袍看，原是吃饱喝足之余，这才提倡“君子远庖厨”。不是深通“一抓就灵”、“不斗则修”之精髓的假道学何克臻此! 然而一个不留神却又露出一条尾巴。可见今日之假道学，水平并不很高，很难当上圣人。

社会主义之财还是要发下去，百家争鸣的文章还是要写下去，百花齐放的美术品还是要创作下去，但是，运动饭却吃不下去了。这就是今日假道学的可怜之处。

198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