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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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的戏院》(原文全文)

侯宝林的相声《关公战秦琼》,对旧日戏院乌七八糟的滑稽情况有很生动很妙的刻划,在我来说,是颇有体验的一分子。四十年前的北京,第一舞台被焚之后,只有西长安街的“新新”是座新式剧场,其他戏院,可真是旧得可以。四十年前,前外肉市广和楼,仍保持了满清末叶的剧场面貌。一进大门,是个大院子,大院子里有个卖鸡汤馄饨的小贩,还有一个卖“苏造肉”加烧饼的小贩。那馄饨与苏造肉真好...

侯宝林的相声《关公战秦琼》,对旧日戏院乌七八糟的滑稽情况有很生动很妙的刻划,在我来说,是颇有体验的一分子。

四十年前的北京,第一舞台被焚之后,只有西长安街的“新新”是座新式剧场,其他戏院,可真是旧得可以。

四十年前,前外肉市广和楼,仍保持了满清末叶的剧场面貌。一进大门,是个大院子,大院子里有个卖鸡汤馄饨的小贩,还有一个卖“苏造肉”加烧饼的小贩。那馄饨与苏造肉真好吃啊,可叹我阮囊羞涩,一文不名,难得身上有点钱才难得吃上一碗馄饨或一碗苏造肉。今天回想,真是大可慨叹的事情。

穿过大院子,就是广和楼戏院的主体建筑了,门口摆着“切末”(大道具),戏迷们看看“切末”,就知道今天上演什么戏。例如门口摆的是一张小帐子,桌子上有两双假耗子,又有一对护手短戟,不用说,今天的大轴子就是《战宛》城小帐子与小耗子是周氏思春那场的“切末”;护手短戟则是大将典韦所用的兵器。

广和楼的内部,全部是一排一排木头座椅,靠墙两旁是木头板凳,是我辈“蹭戏”中人的座位,行话叫做“拿高登”——“凳”与“登”同音。

那时候,广和楼的四方旧舞台前还有一排“台栏杆”,舞台上挂着“守旧”,上下场门均有门帘,演员出场时,有职工站在上场门旁专司打门帘之职,俗称是“打帘子的”。那年头的戏台上可真热闹,演员与音乐人员不论,此外,至少有三个穿蓝布大褂的在戏台上“做活”,一个是“检场的”,两个是“打帘子”的。有时演员在台上当众喝茶(饮场),“跟包的”拿着小茶壶上台请“老板”喝茶;有时演员在台上改妆易服,就上来两三个穿蓝布大褂的“跟包”,帮着演员脱这件、换那件或摘去演员的盔头,露出甩发,那“跟包的”还要用湿手巾将演员头上的甩发抹一抹、理一理,这一切的服务动作,全部当众举行,戏台上“古人”与今人混在一堆,打成一片,真所谓“今古奇观”。可奇怪的是:观众们都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视作当然。

那年头,舞台上还有检场人“撒火彩”——就是用白纸折子与松香末子,用香火点燃,造成一团团火焰,对于《连营寨》、《战濮阳》、《铁公鸡》等有火烧场面的戏,颇能制造紧张火炽的气氛。现在京剧舞台上早已取消了“检场人”,“撒火彩”的技艺也就早已取消了。

旧式的戏院设备简陋,剧场内部谈不上“声音聚拢”与“隔音设备”,演员们在舞台上演唱,没有扩音器,全凭各人的真嗓子。不像现在,某些戏曲的舞台上,高挂着六个扩音器,有的“大老倌”走到扩音器前唱上一段,真是化费不了多大气力。我也不知道这种“科学设备”的进步,是不是也是戏曲艺术的进步,还是退步?

旧日的戏院,本是由“茶园”蜕化而成的,观众们进了戏院,除了看戏、听戏,还要喝茶、吸烟,嗑瓜子、吃水果……观众席中热闹极了。有茶房专门沏茶、续水、送手巾把儿;有小贩托着盘子兜售香烟、瓜子、花生、蜜橘、鸭儿梨、苹果、冰糖葫芦以及陈皮梅、葡萄干、牛肉干等。茶房手上的手巾把儿,可以在空中传递,你扔过来我扔过去,手法熟练、技艺超群,绝不会因失手而将手巾把儿掉在观众的头上,真是“神乎其技”。如侯宝林的相声所说:扔手巾儿的茶房也有“张飞骗马”、“苏秦背剑”、“天女散花”等等各种姿势。那年头的观众,真所谓“享受一流”,他们坐在戏院里听着、看着、吃着、喝着,吃完了糖葫芦,来个手巾把儿擦擦脸,与同座的朋友们聊聊天,批评着台上的演员,或贬或褒,或大声嚷嚷,或怪声叫好:“好哇!”“哦哦哦好哇!”“劲儿啊!”“好胡琴儿!”……所以,有一度,在戏院的舞台上出现过“告示”牌子,大红纸上写着黑字,什么“奉警厅谕,禁止怪声叫好”。戏院前台楼下后排,往往设有军警的特别座位,高高在上叫做“弹压席”。

当年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到戏院看戏,多数坐在楼上的包厢内,包厢的小条几上经常摆设着四碟鲜果。一般观众则坐在官坐(前排)或池座(中排)内。戏院里冬天冷、夏天热,旧式戏院的厕所设备简陋破烂,到了夏天,坐在楼下看戏的观众,往往闻到自厕所传来的阵阵骚臭。

1975年夏,我重到肉市广和楼,旧日的戏院已变成新式的小剧场,大院子仍在,但已铺上水泥地面。往日的陈迹,已无可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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