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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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奔》(原文全文)

一李祥感到薛老师扫了大家一眼。薛老师的目光像一阵疾风掠过树梢,大家都低下头。他觉得孙铭成、刘悦他们不需要低头,恽舟军他们也不需要低头,要低头的只是他。但是,他们都把头低下去了,低出一种逼人的气氛。他恨不得将脑袋钻进桌肚子里。“3000米!”薛老师左手撑着讲台,右手竖起三根指头。他晃晃三根指头说:“3000米!”初一(4)班教室里有了一阵骚动。孙铭成、刘悦他们...


李祥感到薛老师扫了大家一眼。薛老师的目光像一阵疾风掠过树梢,大家都低下头。他觉得孙铭成、刘悦他们不需要低头,恽舟军他们也不需要低头,要低头的只是他。但是,他们都把头低下去了,低出一种逼人的气氛。他恨不得将脑袋钻进桌肚子里。
“3000米!”薛老师左手撑着讲台,右手竖起三根指头。他晃晃三根指头说:“3000米!”
初一(4)班教室里有了一阵骚动。孙铭成、刘悦他们慢慢抬起头,恽舟军他们的脖子也反弹似的直了。他们先是窃窃私语,再前后左右看看,然后把目光投向李祥。
李祥忽地上翻了一下眼皮。他看到薛老师的三根指头,三根指头像三根木棍把他的心顶到喉咙口。他还看到了大家的目光,目光一道一道的,像一把把匕首。
现在是四月初。天气不冷不热。一个星期后,学校召开春季田径运动会。
“3000米!”薛老师又说。
“老师,”恽舟军站起来说,“我跑。”
“你已经报了100米、200米,一人只能报两项。”薛老师咳了一声说。
“那我——不报200米,报3000米!”恽舟军说。
薛老师皱着眉说:“乱弹琴!”
孙铭成叹了一口气说:“要是一人能报三项就好了。”
孙铭成是班长,学习成绩好,在跳亮跳远上有优势。一个成绩好的人如果体育又好,那就简直像一只老虎能唱歌。刘悦是副班长,学习好,但比较胖。她的特长在文艺上,文艺演出的时候敢拉《梁祝》。恽舟军他们成绩不好,属于差生,平时抬不起头,只有在体育比赛和劳动时神气。每个学校都有不成文的规矩,体育比赛靠成绩差的人争光。恽舟军报了100米和200米。除李祥之外,差生都领了项目。
“我的指导思想是,每个项目都要报名。”薛老师双手撑着讲台,两肩煞有介事地耸着。他说:“3000米每班可以报两个人。我们班总不见得一个不报吧?3000米很难跑,难道因为难跑就可以不跑吗?”
“我不要求跑第一、第二!”薛老师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他前年才从师范学院毕业,在班主任工作上很有自己的想法。“我只要求我们班有人站在3000米的起跑线上!”薛老师的话铿锵有力。他扫视全班:
“谁报名?”
“我。”
“谁?”薛老师一愣。
大家都一愣,四处乱看。
薛老师又问:“谁?”
“我!”李祥站起来。


一周后举行的春季田径运动会,成了全校的大事。穿运动服的人多了,下了课就去操场的人多了。
恽舟军他们穿着鲜艳的运动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田径背心,脚下是运动鞋。他们常常把钉鞋一只前一只后地搭在肩上,那样子就像从国家队回来了。体育比赛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要抓住这短暂的时机,充分展示自己的潇洒。他们嘴上谈的都是刘易斯、贝利、乔依娜、约翰逊,然后就一次又一次地练习起跑和起跳,或者侧身把右拳虚握在右肩上方,再奋力向前一推,目光落在三四十米之外——这个成绩足能破世界纪录了——但还是不满意自己的动作,又一次侧身,把重心落在左脚上。
“3000米啊!”恽舟军说,“3000米是什么概念?”他停顿了几秒钟,让大家有时间思考,然后说:“在操场上跑……”他的思维在简单的数学题上遇到了麻烦。
“7圈加200米。”孙铭成说。
恽舟军忙说:“对。7圈加200米。”他看看埋头写作业的李祥说:“7圈! 加200米!”
李祥下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圈子,恽舟军他们的话直往他耳朵里钻,想挡都挡不住。恽舟军他们平时和他关系不错,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们都挤到好同学一边,好像全班只有他一个差生。
“快看! 刘朝旭!”恽舟军忽然说。
李祥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刘朝旭是什么样子。刘朝旭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个子比同龄人高,腿比同龄人长,走路步伐不大,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弹簧上。初三(1)班的刘朝旭学习成绩不错,课余在市体校训练,是市田径运动会少年3000米纪录保持者。
学校的田径运动会往年都在秋季,今年提前了。刘朝旭夏天就要到省专业队去,学校希望他毕业前创校田径运动会3000米长跑纪录、破市少年3000米长跑纪录。去年秋季运动会,刘朝旭跑3000米的时候,天突然下雨,影响了成绩。
李祥明白恽舟军他们的意思,刘朝旭太优秀了,而他太差了。他是全班最矮的一个,并且骨瘦如柴,要命的是他从来没有参加过田径比赛。去年校秋季运动会,初一不设3000米长跑项目。他觉得他倒霉透了,提前召开的运动会提前给了恽舟军他们机会,却让他如同走向刑场。他本来是不想报名的,但薛老师的话合情合理,又极具感染力,他好像被谁揿了一下按钮,脱口而出:“我。”话一出口就收不出来。何况,那时候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其他差生都是有项目的。
放晚学后,李祥在操场上走了7圈加200米,一共是6000步。然后他出校门,在奔跑中数着步子,奔到家门口,再转身向市第一医院,然后再回家。他数到9045的时候数乱了,但他的心也踏实了。
李祥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和速度来对付6000步,也就是3000米。


早上5点10分,李祥提着两个空盐水瓶,窜出门,奔出巷子。早晨的大街比较安静,清洁工人小心地扫着路面,汽车小心地驶过,怕把城市吵醒似的。李祥奔跑着,看上去他不像一个专业的早炼者,他更像一个为某一个目标而奔忙的人。
李祥5点55分奔到市第一医院,拿上新换的盐水瓶,再往回奔。他6点40分奔到家,用10分钟洗漱、吃早饭,再在7点半之前奔到学校上早自习。。他妈妈患有顽固性心脏病,这种病就是和时间比耐心。医院让妈妈住院,妈妈的单位破产了住不起,病情刚一稳定就闹着要回家。急性子的爸爸顶撞了主治医生和院长,医生恼火地说:
“回去也行,每天早晨来拿药!”
李祥每天早晨来拿药,妈妈自己给自己输液。李祥的爸爸是不能来拿药的,爸爸下岗了,托人找了一个工作:早上7点到晚上7点在火车站货场卸货。时间一长,医院里也就忘记了不快,有时给李祥两三天的药。但是,有一次李祥拎着四个盐水瓶,撞碎了两个。李祥对医生说:“还是每天来拿吧。”
“远吗?”医生问。
“还好。”李祥说。
医生就提前准备好,让李祥进医院就能拿到。
李祥奔到医院,一手拎着一个盐水瓶往回奔。他的手被盐瓶吊着,不能前后摆动,这使他的奔跑动作有些古怪。路上的人多了,有些人猴在自行车上奋力往前骑,汽车大咧咧地开着。他一只脚没完全落地,另一只脚就已经拔起、前跨、落地,先落地的那一只脚又拔起、前跨、落地。周而复始,节奏很快。他的两只脚就像装在一条流水线上。
李祥奔进斜斜、窄窄的巷子,放下盐水瓶,把爸爸做好的稀饭盛在碗里凉着,再洗漱,再吃饭,再把饭盛给妈妈,再拎起书包向学校狂奔。他听到稀饭在他的胃里荡漾着,还发出丁咚的声音。
太阳已经升起,只是被高楼挡着。但是太阳的光辉是挡不住的,道路明亮了。在明亮的道路上,自行车一掠而过,汽车一掠而过,大家都是以奋力向前的姿势出现在早晨。李祥沿着人行道狂奔,穿过一个十字路口钻进一条小巷,再从小巷里冒出来,转向一条大路,又在大路的中段拐进一条小巷。等他从小巷里奔出来,学校大门就在马路对面。每天在这个时候,稀饭都变成那汗爬满了他的皮肤。
现在,李祥觉得他脱口而出报名是对的。歪打正着。他不惧怕3000米。3000米算什么?他每天早晨起码奔跑5000米。如果连3000米都不害怕了,那他还害怕什么呢? 他挺了挺瘦小的身子。就在他身子即将舒展的时候,他心里一空。他想到了3000米之后,3000米之后他还是个差生。他不是不想好,但他的精力似乎都花在奔跑上了。想好而不能好是很痛苦的事情。他不像恽舟军他们,他们好像无所谓了,因为他们还有力气,而他看起来连力气都没有。
李祥的腰像凭空少了一截,他矮了下去。他看了看亢奋的恽舟军他们,心想还是把3000米跑好再说吧。
“不就是3000米吗?”李祥的目光穿过窗子,看着阳光下的操场,操场上有人在画白线。


四月的天气无可挑剔。该绿的都绿了,该青的都青了,该开放的都开放了。天气好像就是专门为运动会准备的,一连几个睛天。昨天晚上下了一会儿蒙蒙细雨,天一亮又是晴空万里。空气清新了,有风吹过,地上不起一点灰尘。操场上白色的线像天生从泥土里长出来似的,新鲜、醒目、有条不紊。
上午10点钟,初中部男子3000米决赛开始。
13个运动员站在起跑线前。
本来是分年级跑的,但整个初中部只有13个选手参加了3000米跑。初一6个班一班一个,初二6个班一班一个。初三因为知道无法和刘朝旭竞争,每一个选手的首要任务都是为刘朝旭作陪衬,所以每个班都有人报名,但最后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临阵脱逃。反正他们都快毕业了,不怕学校找他们的麻烦。何况毕业班对这次为一个人举行的运动会都有抵触情绪。学校没办法,临时决定初中部混在一起跑,最后按年级计名次。
起跑线前的李祥穿着短裤,脚上是白色的跑鞋。这双鞋是他去年升初中后为上体育课买的,是最普通的那一种。鞋帮已经失去了本色。昨天晚上,他用四根白粉笔抹鞋帮,运动鞋终于显出涩涩的白。他很快就发现其他12位运动员脚下都是钉鞋,各种颜色都有,刘朝旭的钉鞋居然是彩色的,他一下子就看出了他与他们的差别,几乎想把腿和鞋缩进短裤里。他的信心被狠狠地挫了一下,神情立即就让人觉得经不起推敲。
初一(4)班的同学看着他们的选手李祥。李祥太萎琐了,他的头发里都散发着值得同情、可怜的气息。 恽舟军发出一声怪叫:“呀!”恽舟军的运气不好,早上第一个项目是100米小组赛,他连续两次犯规,被罚下场。他只有寄希望于明天的200米跑和4×100米接力。他偷偷看看薛老师,见薛老师并没有制止他,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刘悦白了恽舟军一眼。这个班上最胖的女生心却最细,薛老师读课文,能把她的眼泪读出来。她向初一(5)班的同学借了一双钉鞋,让孙铭成送给李祥。
李祥没敢看孙铭成,脸上是平时不受重视的人突然受到某种关怀时常有的表情。他连连点头,换上钉鞋。现在,李祥穿着棕色的钉鞋站在起跑线前。他脚掌的前半部好像没有了。不,如果没有了也就好了,那前半部好像粘在脚上,骨头断了,皮还连着。这让他很不自在。他对自己的脚失去了信心。
运动员做着发令前的准备动作。有的把脚向后踢碰到屁股;有的忽地蹿出去,疾速跑几步,再略微放慢速度跑几步,再疾速跑几步,在五六十米长的距离间跑出几种节奏,然后小跑着回起跑线,像一匹回厩的马驹。同学们用羡慕、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们,但他们装着视而不见。其实他们就是为这些目光作准备动作的。刘朝旭轻轻活动关节,刚才,他已经沿着操场的内侧慢跑了两圈,又全力练了两次弯道技术。现在他孤傲地望着面前的跑道。喇叭里广播着为他加油的文章,女广播员激动得声音走了调、市体委的几个裁判在终点线那儿亲自为他掐秒表。
李祥开始紧张。他没有那些准备动作,或者说,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每天早上总是一下子就冲出了门。他觉得跑就是跑,不用像他们那样把力气耗在跑之前。但在这个时候他又感到他的对手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也想跑几步,脚后跟抬起来了,脚前掌却像钉在地上。他全身的力量向上泛,涌到胸部、头部,两只脚像两根漂在水面上的枯木。
“你看他——”恽舟军指着李祥说。他的话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祥身上。他们觉得李祥好像走错地方了。瘦小的李祥像一颗土豆,连班上的同学都不好意思为他鼓掌、加油。恽舟军看了看跑道。3000米啊! 100米又算什么呢? 一阵风就过去了,连回味的余地都没有。3000米就不同,即使观众开一会儿小差,再看过去,运动员还在跑。这个时候,在大家的注视中跑是多么幸福、神气的事! 他恨不得天天都有运动会,他恨不得每秒都在跑。他像拎两只白鼠一样拎着李祥换下来的跑鞋。鞋底快通了,露出黑的橡胶。白粉纷纷扬扬。
“砰!”


李祥一怔。发令枪像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两旁的选手都跑了出去,并且有秩序地跑向跑道的里圈。刘朝旭当然轻松地跑在前面,其他人努力、吃力地跑着。操场上响起了为刘朝旭加油的声音。李祥本能地向前冲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是李祥在一秒钟后就醒了,他迅速从排成“1”字的运动员旁向前冲。超过一个,再超过一个,又超过一个……他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跑到刘朝旭前面,并且还有拉开距离的趋势。他的姿势和速度都像一只奋力奔跑的老鼠。
3000米长跑必须平均使用体力,它和100米跑不一样。100米跑必须让全部的体力在短短十来秒钟的时间里全部释放出来。谁会想到李祥会有这样的速度呢? 李祥是以跑100米的速度跑3000米! 观众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落在他身上,大家惊喜地为他加油、欢呼,以为出现了一匹“黑马”。生活中,许多其貌不扬的人往往能创造出令人咋舌的成绩。
李祥的速度首先打乱了初一5个选手和初二6个选手的节奏,他们当然不肯落后,全力往前冲去,仿佛不是刚起跑,而是在冲刺。他们你挤我推,摔倒了3个,仍有8个人越过了按部就班的刘朝旭。争先恐后的场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操场四周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终点的几个裁判坐不住了,他们担心刘朝旭会把握不住自己,体育老师喊叫着朝刘朝旭跑去。但是,刘朝旭的节奏说乱就乱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初三的刘朝旭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呢? 他突然加速,迈动长腿,赶超前面的选手。他超越的速度赢得了大家的喝彩,大家的喝彩又加快了他超越的速度。有几个运动员在前面拥挤,他从外圈绕过他们,落到他们和李祥之间。他不知道,此刻所有的裁判和体育老师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外行的同学和老师还在拼命鼓掌、欢呼。
“按计划! 按计划!”冲到跑道边的体育老师声嘶力竭的说。
刘朝旭突然明白了。他一下子泄了气,收住脚步,茫然地站着。然后他一屁股坐到跑道内侧的草地上,头垂在两腿之间,像一个错过季节的茄子。
“哎——”全场禁不住发出惊讶、惋惜的声音。
李祥还在向前狂奔。他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奔跑是个人行为,他用不着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唯一明白的是他前面没人。他处在第一的位置。这样的结果让他吃惊。
但是李祥明显感到向前迈腿的艰难。他吸气少,吐气多,胸膛憋闷得像要爆炸。他的喉咙口干噪,视线模糊。这时候有人超过了他。接着,他的右肩被人撞了一下,又有一个超过了他。他看到这两个人在他前面慢吞吞地跑着,姿势难看极了。他从他们想到了自己。他转过弯道,看到刘朝旭躺在草地上。他吓了一跳,以为刘朝旭已经跑到终点了。他弄不明白刘朝旭是怎么到终点的。
刘朝旭的中途退出,使得这次运动会失去任何意义。学校领导有意无意地望着薛老师。这些目光是一种压力,让年轻的薛老师简直承受不了。一切都是由李祥引起的,可是,这能怪李祥吗?他看着跑道。7名运动员散落在400米跑道上,像一只蜗牛在爬。让人分不清谁领先谁落后。他们奔跑的姿势显得滑稽可笑,而他们现在才跑了1000米。他们的精力似乎在第一个100米就挥霍得差不多了。
李祥这个时候意识到奔跑和比赛是有区别的。他每天早晨的狂奔从未遇到过现在的情况,迈步更加艰难。操场似乎移到他的脑子里,那些跑道全都旋转起来。也支撑着,初一只有6名选手,即使像乌龟那样爬到底,至少也是第六名,至少可以为班上增加一分。谁让他是差生的呢? 差生恽舟军今天一分没得,明天能不能得到只有天知道。
7名运动员以难以想象的慢速度在操场上绕圈子。他们在极限中挣扎。一名运动员斜斜地跑出了跑道;一名运动员双手捂着肚子,身体晃着向前,然后蹲在地上;一名运动员侧身像刘朝旭那样坐到草地上;一名踉踉跄跄的运动员被班上同学顺势拖到跑道外。现在,跑道上还有3名运动员。喇叭里的女声激动地带着哭腔,为他们呐喊。气急败坏的校长让人把开关关了,带哭腔的女声被拦腰截断了。三名运动员的慢动作影响了后面项目的比赛。即然整个运动会都毫无意义了,那么,让这次运动会早些收场就成了当务之急。但那三个人还在跑,像三头中了暑的驴子。
两名运动员被班上同学拦截下来。


现在,操场上只有李祥一人了。李祥还在跑。他以为那些运动员都到了终点,只有他一人落在后面。汗水挂在他的睫毛上,让他眼前模糊不清,跑道却清晰可见。跑道首尾相连,永无止境的样子。他觉得他这么慢给班上丢脸,但不跑到底更会给班上丢脸。他在奔跑。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幻觉,他不是跑在操场上,而是跑在大街上。他的奔跑中体会到无比的快乐。奔跑,说明妈妈还活着。有什么比妈妈还活着更让他快乐呢? 他在奔跑中忘记了一切,那些观众,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几个校领导走向薛老师。
“薛老师。”校长说。
“校长又说:“薛老师。”
“快了。”薛老师醒悟过来,眼里好像有两点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薛老师!”校长加重了语气。
孙铭成领悟了校长的意思,准备去拦截李祥。李祥正在跑道的那一边,弓腰、勾头、一顿一顿地跑着。
“干什么!”薛老师喝斥孙铭成。他对校长说:“他还在跑,他没有犯规。”
“还有3圈了。”薛老师又晃着三根手指说。
薛老师三根手指中的一根慢慢向下弯,语气中夹着一丝丝央求:“让他跑吧。他能跑。”
恽舟军望着操场发呆。
刘悦想了想,胖胖的身体跑向广播台,边跑边擦着眼睛。几个男同学和女同学拿着矿泉水和毛巾去操场边。
李祥身体前倾,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像拎着什么东西。一条腿拔起、落下,另一条腿拔起、落一下周而复始。想象中他在狂奔,其实现在他比走还慢。他隐约听到遥远的地方升腾起了掌声和欢呼声,如同灿烂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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