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原文全文)

小时候看书，在小说之前，往往先翻弄弹词之类，到了普通小说看得差不多了，特别的弄不到手，不得已便又来读弹词聊以过瘾。就我的记忆说来，前者有《雷峰塔》，后者有《天雨花》。《天雨花》可以说是弹词中之翘楚，比《玉钏缘》《再生缘》等都写得好，虽然里边的故事都忘记了，记得的只有左维明这一个人，可是因为阶前剑斩犯淫的侍女一节，一向对他的印象很坏。《雷峰塔》是在看图识字时代所看的，所以连书名也有点模糊了，仿佛是又叫作《义妖传》，木板小本，多简笔字，只是上面有绣像，特别是那法海，那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原文虽不曾读，本事却全本知道，大概因为本系民间传说，有西湖边的塔为证，流传所以广远，在戏文中也有两出，比《天雨花》是普遍得多了。法师收妖，故事中常见，不知怎的法海特别令人讨厌，我们小时候自然也是这样感想，至今想起来还当他是封建与道学的代表。两三年前所写歪诗(不依诗韵，上去通叶)中有《白蛇传》一首，可以抄在这里：

顷与友人语，谈及白蛇传。缅怀白娘娘，同声发嗟叹。

许仙凡庸姿，艳福却非浅。蛇女虽异类，素衣何轻倩。

相夫教儿子，妇德亦无间。称之曰义妖，存诚亦善善。

何处来妖僧，打散双飞燕。禁闭雷峰塔，千年不复旦。

滦州有影戏，此卷特哀艳。美眷终悲剧，儿女所怀念。

想见合钵时，泪眼不忍看。女为释所憎，复为儒所贱。

礼教与宗教，交织成偏见。弱者不敢言，中心怀怨恨。

幼时翻弹词，文句未敢念。绝恶法海像，指爪掐其面。

前后掐者多，面目不可辨。迩来廿年前，塔倒经自现。

白氏已得出，法海应照办。请师入瓮中，永埋西湖畔。

1950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