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欢乐——中国人真快活》(原文全文)
“太原府,好地方啊,这有两钱儿,给带个骡子来。”
“这是多少啊?”
“二百四十钱!”
“二百四十钱,买条骡尾巴也不够呀!”
“你说什么罗子? ……。”
在收音机里,要不是这二百四十钱,我们真要把它当现代戏了。
“啊,久违了《女起解》是你!”
——一条榨不出半滴油水的干泥鳅,我想起你崇公道,那个让淤泥和败草蹭光身子的老家伙,你在怀念江河,还是做着大海的梦?
在被苔垢弄去光泽的玻璃罐子里,人们说那里有一个世界。你就悬在那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泥水之间打着盹儿。
大鱼走过去了没看见你。
小鱼走过去了,没理会你。
你就这样对待那腥膻的“官场”么? 你呀,你真够“油”的了。
想起我五、六岁第一次见到你,你嘴上那一排涮巴胡子就叫我雀跃不已。
我不止一次拿你和别的角色比较:
那些脸上挂着长长胡子的,不管它是白马尾巴毛做的,还是青马尾毛做的,只要把半个脸和嘴巴子遮住,他们的话就永远说得含混难清了,而一些不长胡子的尖嘴巴太监,他们一开口总是拖着娘娘腔,虽然这种娘娘腔,总有一个老几分欣赏。
只有你,你的名字和你的《公道经》人们一听就懂,一念就会。
这真是老头老妈们的绝招,凭着久经风霜,只要自己高兴,就用食指往头顶上面一捅说道:
“天晓得!”好像你们这些老年人跟自己头上那块大玻璃板很有交情,把自己消受不了的委屈和不平,统统交他保存。
还有,还有你腋下夹着的那条“大鲤鱼”,红艳艳、金灿灿,谁个看了都高兴,简直成了欢乐的“味精”,有谁还为它的真名——枷锁而伤心?
我们来到洪洞县城门口风沙刮来了,模糊了我们的双眼,热气扑来了,填满了我们的胸口。
去南京的末班车早已过去。耳边只剩下往巴沟、喇嘛庙去的几声凄凉的驼铃。
举目无亲,呼天不应,难道我们真要被埋在这厄运的风沙里?
且慢,看那烈日下跪着什么人?
——一个女犯,旁边站着你、涮把胡子、拄着一根拐棍。然后,就是尚书的儿媳妇,钦差大臣的夫人拜了公差做干亲。
谁的恶作剧啊! 弄出这等颠三倒四的事情! ——生活,当然是生活,要是生活翻了脸,一切权势都得败阵,就连“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也难叫他们打起精神。
只有你,中国的戏剧家——欢乐民族的子孙,才写得出与席勒、贝多芬完全不同音响效果的作品。
我们的欢乐不是神,而是凡人。我们的欢乐不在天上,而在洪洞县到太原府的路上,她拣了一条最苦的路上伴着我们。
说不尽的苦楚啊! 但却响彻着同情、友谊、支持、父女之间相依为命……一切人间美德的歌声。
一遍又一遍,观众都听到那温暖的呼唤:
……走吧!
走吧!
走哇!
全场都挺起胸脯,报以掌声:
——崇尚公道,我们都蒙受着您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