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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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手》(原文全文)

妈妈太老了,不过头发没有全白,脸上也没有出现几颗老人斑,只是腰背微驼。纤瘦的身体比三十年前大约缩了一头。她的两只手,似乎只剩下几条青筋和一把骨头,手指也弯曲了,好像折弯而没有断的树枝。妈妈有时望着自己的手,自嘲地说:“这哪是手指头啊,简直是鸡爪子……”每次我听到妈妈这种含有辛酸的话,就心疼不已。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怎样用一双细嫩的手为我洗头,洗身,洗脚。她...

妈妈太老了,不过头发没有全白,脸上也没有出现几颗老人斑,只是腰背微驼。纤瘦的身体比三十年前大约缩了一头。她的两只手,似乎只剩下几条青筋和一把骨头,手指也弯曲了,好像折弯而没有断的树枝。妈妈有时望着自己的手,自嘲地说:“这哪是手指头啊,简直是鸡爪子……”每次我听到妈妈这种含有辛酸的话,就心疼不已。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怎样用一双细嫩的手为我洗头,洗身,洗脚。她的手轻轻摸抚着我的皮肤,好惬意,好温柔哟!

我还记得上学时,有一次老师让我在一个儿童剧里扮演松鼠的角色。可服装要自己解决,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妈妈安慰我:“你放心好了! 我给你做……”妈妈买来一块灰绒布,剪裁、缝纫。第三天清早,我醒来时,发现妈妈依然坐在缝纫机前。她微微一笑,拿起一件带大尾巴的松鼠式戏装让我看。试了一下,好极了。那时,我根本没有想过:妈妈为了让自己的儿子高兴,连夜不睡辛劳了几天。

稍长,我喜欢伏在妈妈身边,看她在布头上缝绣彩色花条。她那么专注,那么细心,缝了拆,拆了缝,稍有欠妥的地方,一定返工。后来,我看到布头上绽开了鲜花,长出了绿叶,飞来了小鸟,似乎还能闻到花草的清香,听到鸟儿的啼鸣。这是妈妈为我缝制的枕头套。我喜爱极了。我睡在这个枕头上,感受到妈妈的手爱抚着我的脸,温暖着我的心,连夜里的梦也不太苦涩了。

妈妈手中产生的每件东西,都精致,都漂亮。她总是精益求精。

“文革”期间,五七干校的军宣队禁止我们外国文学工作者阅读中外文学作品,我便利用这个机会学习缝纫。这时我才感念妈妈几十年来为我和哥哥们缝制衣服付出了多少精力与心血。

妈妈的手是什么时候变得粗糙了呢? 妈妈老了,她的手已经拿不住针线,也不能做饭了,甚至走路时也要手扶墙壁。墙壁上留下被她的手磨损的痕迹。

前几年,妈妈九十岁生日,我决定亲手给她做一套便服衣裤。自认为这是儿子最好的一件礼物,她一定会高兴。

那天,妈妈接过我缝制的衣服,脸上闪着光亮,眼睛在微笑。那天。我满怀幸福地睡了。

半夜醒来,我发现了一条灯光从妈妈的门缝里泄出来。是妈妈没有睡? 是妈妈忘记了熄灯? 我下床走向门缝,往她的屋里观望。她正坐在床上,围着被,戴着老花镜,手中拿着我缝制的衣裤,在细细地观看。她慢慢地摸来一把小剪子。她要干什么? 我屏住呼吸。天哪! 原来……原来她用颤颤抖抖的手开始拆卸我为她特意缝制的新衣服。我的心顿时凉了! 妈妈,这是您六十岁的儿子亲手给您缝制的衣服呀! 为什么不穿,反而拆成片呢?

过了几天,我实在憋不住了,才问妈妈。妈妈盯着我的眼睛,过了半晌,开口说:“你缝的不合格啊! 线——扎得不直、不匀,有些粗糙……干活儿可不能这样!”她说,她把衣裤都拆了,想背着我重缝起来,可是手不听使唤,缝不成了,妈妈看着自己那双哆哆嗦嗦的枯手,叹了一口气。

妈妈劳动一生,我回想了一下,她无论干什么事,的确从不曾让人有些许挑剔。如今,她不能劳动了,可是对儿子的劳动成果,也决不放松一针一线。

我望着妈妈的双手,心想:妈妈教给我的,岂只是不应该缝制不合格的衣服?!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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