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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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左右》(原文全文)

左和右,是一对儿。有右才有左,反过来说,没有左,也就没有右。比如人的五官,鼻子是只有一个的,就无所谓左右;手,却有两只,于是乎有了左右之分,打起乒乓球来,左边和右边的打法,也不一样。这是“近取诸身”的事情。左右的分别在身上的影响到底还不太大,但后来却应用到别的事物去了。从汉以来,官职尚右,右就吃了香;“左迁”,那是降官的称谓。李白闻王昌龄左迁,就伤感得要命,...

左和右,是一对儿。有右才有左,反过来说,没有左,也就没有右。比如人的五官,鼻子是只有一个的,就无所谓左右;手,却有两只,于是乎有了左右之分,打起乒乓球来,左边和右边的打法,也不一样。

这是“近取诸身”的事情。左右的分别在身上的影响到底还不太大,但后来却应用到别的事物去了。从汉以来,官职尚右,右就吃了香;“左迁”,那是降官的称谓。李白闻王昌龄左迁,就伤感得要命,“我寄愁心与明月”,他的心竟要伴随王昌龄“到夜郎西”去了。

只有过那么一件事,左胜利了。就是当吕氏专政,周勃要起来推翻诸吕的时候,号令军中,“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全军都把左臂露了出来,一致拥刘,终于灭了吕氏。那时穿的大概是戏台上那种束带的衣服,没有钉上像今天的五个钮扣,把臂甩出来是容易的,因此用作表态的办法。“左袒”这个词,就是由此而来的。这种表决方法,也许比举手表决法还古老。在欧洲,法国大革命时代的雅各宾党,似乎也使用过,那时法国服式如何,我不得而知。这种表态法虽然比举手麻烦,但却显得郑重。

左、右派成为改革、急进的代名词,那是在欧洲先出现的。原先也是资产阶级的玩意儿。等到无产阶级登上舞台之后,在旧世界看来,无产阶级当然是左派了。在中国,“苦迭挞”之后,“左倾”便成了最大的罪名,曾经使多少革命者的人头落地。敢说个“左”字的,能有几人?

至于右倾,那当然只能是革命队伍才使用的名词。这样,“左”、“右”就成了斗争的对立面。左也就吃香了起来。“右”成了人人怕沾的字眼。“右”的帽子,曾使几百万中国人将近二十年翻不了身。

但其实,左、右都只是一个比较空泛的概念,如果离开了实事求是,那么,从左边犯错误和从右边犯错误,都一样是危险的。拿开汽车为例,从左边翻车,未必就比从右边翻下去好一些。但尽管这样,人们宁可左,因为同右离开得愈远似乎就愈安全。于是乎有了一个潮流,叫做宁左勿右。这当然是一种畸形的思想,但却盛行了多少年!

如果一个人在走路,也实行宁左勿右的话,那么,不消说是会愈走就离开正道愈远的。倘有人大喝一声,喂,你向中间靠一靠吧,他大概会照办的。政治上却不这样。不少人爱一个劲左下去,伊于胡底,因为在他看来,要向中间靠,那就是放弃了左,在向右靠拢了,可怕! 这样,就没有了中线,“适宜”、“恰当”等字眼也从政治生活中给否定了。

林彪、江青两个帮,利用了这种畸形的心理,进一步鼓吹愈左愈好。于是爆发了极左的大灾难。这一回,甚至索性以人命为儿戏,以丧失他人的人的尊严为乐趣了——大灾难后遗症,又何止在一代人身上?捅小刀子,在马路上拦截少女加以侮辱,种种扰乱社会治安的行为,根子都得追溯到这上头来。

有一件事,我一直到现在,因别人提醒才发现,那就是,“九大”前后许多照相,林彪、江青和他们的一帮总必须坐在左边,一些老帅只能坐在右边,次次如此。实在奇怪。人类历史上有过拜物教,连照相也弄到这地步,不简直成了一种“拜左教”了吗?

大概正由于这样,所以尽管经过了十年的大灾难,宁左勿右的阴魂并不容易散去;任何东西,带上了某种“教”的意味,要改变就不容易了。

现在不是要大力进行经济上的调整吗? 这调整,就是为多少年来过了头的东西做纠正的工作。政治上过了头,伤的是人;经济上过了头,还得造成国家的经济危机。只有“退够”。退回到正路上来,才能稳步前进。这叫做正,不是右。但正像有一幅漫画所画的那样,两只眼都长在左边的人,总把正的东西叫做右。这种畸形的眼睛,也到了自己调整调整的时候了吧。

宁左勿右害了国家,害了人民,但决不能说:那么,宁右勿左大概是好的。物极必反,但物反不要必极。像文艺上,过去不给写恋爱不好,一反过来,就什么都得有恋爱才时尚,怪不得中学生要写信给报社叫苦了。当然,我意思不是说写恋爱是右,但生活并非只给作家提供恋爱的材料,比方说,除了爱情之外,还有爱国。在当前,非常迫切需要对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的教育,文艺也是有责任的。

我真希望,人们能不再在左右两个字上兜圈子或走钢线,那办法,便是实事求是,便是讲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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