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首页/文史百科/《梦的杂感》(原文全文)

《梦的杂感》(原文全文)

一人人都做过梦。一个人,一生中不知做过多少梦。可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惝恍迷离? 不一定都能说清楚。原始人肯定也做梦。他们一觉醒来,脑子里留着自己和伙伴们的影像,一定是大惑莫解。斯宾塞认为,原始人正是从这里产生了灵魂观念。这说法未免有点绝对。不过原始人把做梦看得很神秘,那是事实。非但原始人,十七世纪的法国科学家兼哲学家帕斯卡,也对梦迷惑不已。这位先生曾给数...


人人都做过梦。一个人,一生中不知做过多少梦。可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惝恍迷离? 不一定都能说清楚。
原始人肯定也做梦。他们一觉醒来,脑子里留着自己和伙伴们的影像,一定是大惑莫解。斯宾塞认为,原始人正是从这里产生了灵魂观念。这说法未免有点绝对。不过原始人把做梦看得很神秘,那是事实。
非但原始人,十七世纪的法国科学家兼哲学家帕斯卡,也对梦迷惑不已。这位先生曾给数学贡献了“帕斯卡定理”,给物理学贡献了“帕斯卡定律”,但是一提到梦,那就谈开了上帝,可见“梦不迷人人自迷”,梦忒会捉弄人了。
本世纪初,奥地利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写了一本《释梦》的书,想对梦来做个“科学解释”。他从精神分析主义理论出发,认为梦是一种被压制的愿望(实际上是性本能冲动)在伪装形式中的满足。用这观点来解释所有的梦,实在荒唐得很。因为人的梦,并不都是杜丽娘式的“惊梦”,其中也有“庄周化蝶”、“薛伟化鱼”之类,况且还有大量的“噩梦”、“恶梦”、“妖梦”,怎能都是“泛性欲主义”(Pansexualism)的产物呢? 尽管弗洛伊德发明了好几种“情结”(Complex)。用来曲为成说,最后却只能留下一个话柄:信口胡云。
然而,弗洛伊德主义迄今在西方走红。不仅在心理学、哲学上,而且在文艺上也开了分店。弗洛伊德公开说,艺术家是介乎精神病患者和梦幻者中间的人。所以用驴子尾巴,猩猩脚掌“画”成的画,用一团乱铁丝制成的“雕像”,就变成了时髦艺术。
此种怪事,我以为不难理解。在一个堕落的社会里,没有指望的人们,只好来痴人说梦。


其实,咱们的老祖宗对梦是别有解释的。梦这个字,原来是个错别字。在《说文》里,梦的本字是梦,云:“寐而有觉也”,意思是在睡眠中看到了某些事物。这是单从现象上来作解释的,颇是稳妥。
后来又出现了一本叫《广雅》的字书,则解释说:“梦,想也。”比《说文》进了一步。不过这想字很是含糊。思想乎? 感想乎? 想念乎? 想像乎? ……未说一定。还是查《说文》吧! “想,冀思也。”原来是指某种希冀的愿望。
这种解释不无一点道理。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总是找厕所,总也找不着,哇的一声大哭,醒了,原来是被尿憋醒的。还有人在口渴时梦见水,在饥饿时梦见食物,就像西方的谚语说的:“鹅梦见什么? 梦见了玉蜀黍。”这都是“梦,想也”的佐证。至少有一部分梦,是可以这样来解释的。
从那以后我们有了个新词:梦想。同“理想”比,“梦想”似乎略带贬意。盖梦中的想像自由驰聘,无所羁縻,往往超过了现实的可能。所以古时有“南柯梦”、“黄粱梦”的故事。这些梦都热闹非凡,朱轮华彀,锦衣玉食,醒来之后呢,却是一场虚空。
看起来,梦想亦就是空想,不可靠的。


尽管梦不可靠,古人却对它十分迷信,以为梦中所见,不是天启,就是神示,再不就是鬼魂托兆,是可以借之来预卜休咎的。于是从很早时候起,就有了“占梦”的习俗。
我研究过《诗经》,发现至少在西周时代就有人在“占梦”。《诗经》里的《正月》一诗说:“召彼故老,讯之占梦。”还有《斯干》一诗说:“大人占之”,郑康成注释说:“谓以圣人占梦之法占之。”可见先秦时代,占梦的习俗是很流行的。有一次,齐国的大夫晏婴,梦见同二日争斗而不胜,吓慌了。别看他足智多谋,曾经“二桃杀三士”,这时也不得不把占梦者请来,卜一卜吉凶。假如咱们认为《周礼》一书还有点真实性的话,那在先秦是专门设置有“太卜”的官职,负责给国君来占梦的。我估计他的权力不小,因为他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参与国家的决策。
同样情况,也见于外国。古希腊的亚力山大大帝,何等英雄! 他创立了从意大利直到喜马拉雅山麓的大帝国。但在他军帐之内,总带着一名占梦师。攻打太罗斯(Tyrus)之战,正是依了占梦师的主意,转败为胜的。像这种故事,在古代的史书中能找到许多。
“占梦”完全是一种迷信,它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科学根据。偶而说对了,那是瞎猫碰死耗子,歪打正着。绝大多数的情况,是驴唇不对马嘴。旧社会里,有一种“圆光”的人,专门给人占梦。如果主家丢了东西,或者儿子发了痧,找到他,他就凭主家做过的梦,胡乱占卜一番。至于失物有否找到,儿子能否药到病除,那就天晓得了。
由此可见,梦的迷信和梦的本身一样是场虚空。占梦者的愿望,实际上是虚空的梦想。我们如要解决疑难,改善处境,为自己挣个美好的将来,只能从实际出发,依据社会发展规律,拟订出个切实可行的蓝图,那叫理想,可不叫梦想。


现在,有些年轻人不爱谈理想,爱给自己编织许多梦想。一旦梦想不能实现,就怨嗟起来,“唉,我的梦想破灭了!”这种情绪,在少数文学作品(它们大多也是年轻人写的)中间,也有所表露。惆怅于晚霞的“消失”啦,感慨于心灵的“污染”啦;还有一篇题为《醉入花丛》的小说,竟弹出这样的调子:“没有理想,没有志向,没有生活的乐趣,没有广泛的爱好,一切都空了。”
情绪是这样低沉,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以为,仅仅从不谈理想只谈梦幻这一点上看,梦想者的碰壁就是难免的。因为他们的梦想一是不切实际,二是完全从个人目的出发,有如甩开群众,想要悬空独舞,这怎能不跌跤子呢?
十年动乱之后,各方面都留有后遗症。这是我们谁都应当正视的实际。假如不正视这个实际,单纯在个人的黄粱梦里讨生活,那只能是一连串的失望。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与个人的关系是摆定了的,那就是“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每个人必须各尽所能,先对大家做出贡献,然后按劳分配,个人再领取应有的报酬。这就是我们的社会主义真理。
因此,社会的理想在先,个人的梦想在后。一个伟大的社会理想实现了,每个人、每个家庭可以安心地做一个好梦。反之,不求国家之繁荣,单图个人之富贵,我不知道他的枕头要往何处安放了。
总是在怨嗟梦幻破灭的人,什么时候醒来啊?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